第101章
  贺家人口兴旺,贺老爷子虽然有不少孙辈,但能够被严礼称为小少爷的,自然只有唐泛姐姐的儿子,贺澄。
  唐泛自然要问:“怎么回事,谁那么大胆敢打七郎,难道我姐姐和姐夫他们没拦着么?”
  严礼苦笑:“正是令姐夫打的。”
  贺家去赴宴,小辈们自然也跟着去。
  许多人家都带了家眷,小孩儿们年纪相仿,就玩到一块去。
  虽说男女七岁不同席,但实际上也不可能真有那样严苛的讲究,贺家里头,跟贺澄同辈的就有好几个,其中有贺轩与韦氏的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分别是贺澄的堂弟和堂妹,比他小了一两岁。
  还有贺老爷子兄弟那边的孙辈,有的比贺澄大些,不过大都在六七八岁的年纪。
  不过小孩子彼此之间也会拉帮结派,尤其因为童言无忌,说出来的话也更加伤人,也许是平日里听长辈说得多了,加上贺澄个性沉闷,大家都与他玩不到一块去,贺澄理所当然就被孤立了。
  事情的起因是一群小孩相约在后院玩,没有喊贺澄,贺澄终究是有些羡慕的,就偷偷跟去。
  韦策的小女儿,也就是韦氏的妹妹韦朱娘,生得十分漂亮,小伙伴们在一起玩耍的时候,韦朱娘向来是男孩们众星捧月的对象。
  今天也不例外,韦朱娘说想要一些花来编花环,又说想要养一只小鸟,一群小男孩就轰的一声跑去给她采花捉鸟,这让另外几个女孩非常眼红,这其中就有贺澄的堂妹。
  女孩们跟韦朱娘闹了别扭,像孤立贺澄那样将韦朱娘给孤立了,手拉着手到别处去玩,也不理睬韦朱娘了。
  韦朱娘既想跟去又拉不下面子,只好愤愤地坐在一边生闷气。
  贺澄这个年纪,也有了欣赏美丑的眼光了,他也很喜欢韦朱娘这个漂亮的小女孩,就鼓起了勇气,上前和她打招呼,可惜韦朱娘不想理睬他,还说他爹是个没用的穷酸秀才,两人大吵一架,贺澄生气又伤心地跑开了。
  到这里为止,都不过是一场儿戏般的闹剧,许多人小时候都曾经历过的,也没什么出奇。
  但就在贺澄离开之后不久,他就被贺家的人找到了,然后被告知,韦朱娘死了。
  她是掉入井里淹死的。
  而在那之前刚跟韦朱娘分手的两名小女孩,包括贺澄的堂妹,都说听见贺澄跟韦朱娘的吵架声。
  所以别人一听就会怀疑:是贺澄气愤不过,失手将韦朱娘给推下井,然后又怕被人责罚,所以急匆匆抛开。
  唐瑜没有想到自己过来吃一场满月酒,竟然会吃出这种祸事来。
  眼看着周围看儿子的目光越来越奇怪,贺霖这个爱面子的人哪里受得了,又见儿子呆愣愣地说不出辩解的话,他一个来气,当着众人的面,便打起贺澄来。
  唐瑜闻讯刚过去的时候,贺澄身上已经挨了不少下,贺霖当真是一点都没留情,还是让韦家的下人拿棍子过来,自己亲自上手打的。
  唐瑜拦也拦不住,还是贺老爷子出面喝止了贺霖。
  唐泛听得大皱眉头,尤其是听到贺霖当众殴打贺澄时,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现在如何了?他们回贺家了?”
  严礼摇头:“我出来的时候还没有,都还在韦家呢。据说韦家已经报官,翁县令也已经亲自赶过去查看了。公子,这事咱们管不管?”
  他之所以会问这一句,乃是因为这年头老子打儿子是天经地义,别说打,就是父亲失手杀了儿子,那也是无罪的,子杀父却要斩立决。
  也就是说,贺澄是贺家人,唐泛却姓唐,虽然他是舅舅,但他若要管,说不定就要跟贺家撕破脸面。
  隋州让严礼等人随行,正是为了保护唐泛,所以严礼不怕把事情闹大,他只想询问一下唐泛究竟想要将事情闹得多大,自己也好心里有个数。
  唐泛沉声道:“管,当然要管!”
  他望向汪直:“既然如此,就此别过?”
  严礼自然也注意到了汪直,后者这会儿并没有伪装的胡子,严礼自然认得。
  他吃惊地看着这位西厂厂公,不明白他缘何忽然从京城跑到这里来。
  但汪直并没有看严礼,只是对着唐泛微微颔首。
  唐泛朝他拱拱手,没有多言,转身便与严礼匆匆离开,赶去韦家救火了。
  此时的韦家,正乱成一团。
  好端端的满月酒宴变成了晦气的场面,许多客人陆续离开,也有不少留下来看热闹,男主人韦策脸上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了,而其妻柴氏正忙着指挥下人送走客人,免得场面更乱。
  除了嫁给贺轩的大女儿韦氏,韦策还有四个女儿,都是各房小妾所出,大的十几岁,也已经嫁人了,小的六岁,就是刚刚死去的韦朱娘。
  韦朱娘聪明伶俐,又承袭了母亲的美貌,虽然韦策满心盼望着要一个儿子,但这并不妨碍他对小女儿的喜爱。
  可惜这个备受宠爱的小女孩,此时就躺在刚刚被捞起来的水井旁边,浑身湿淋淋的,已经没了气。
  她的母亲趴在她旁边嘤嘤哭泣。
  院子里站了一大帮人,有翁县令,有贺家的人,韦家的人,还有镇上不少有头有脸的士绅。
  以及跪在场中,双颊肿起老高的贺澄。
  唐瑜则在旁边抱着儿子,眼泪扑簌簌地掉。
  韦策面色铁青,难掩愤怒,朝贺老爷子拱手道:“敢问亲家,我将女儿嫁与你贺家,十数年来,她可曾犯过有违妇道的错处?”
  贺老爷子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只道:“不曾。”
  韦策:“那我可曾仗着贺家的名头,在外面任意妄为,坑蒙拐骗?”
  贺老爷子缓缓道:“也不曾,你我两家结亲十数载,相处颇为融洽,每回修桥铺路,你韦家更是当仁不让,实在令人钦佩,能有这样的亲家,是贺家的幸事。”
  韦策怒道:“既是如此,眼下证据确凿,还请老爷子不要阻我为女儿讨回公道!”
  他死死盯着贺澄,对这个很有可能杀害自己女儿的凶手恨之入骨,若不是顾虑着还有翁县令与贺家的人在场,他几乎就要冲上去自己上手打了。
  贺老爷子沉声道:“如今真相未明,一切有待大老爷查明,我贺家几代清白,若真出了品行不正的子弟,无须亲家出手,老夫就第一个不饶!”
  翁县令叹了口气:“先看看七郎如何说罢!”
  贺霖朝贺澄喝道:“逆子!还不快将事情由头到尾仔细说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灼灼落在贺澄身上。
  他一个小孩子,几时见过这等阵仗,再看父亲凶神恶煞的面容,整个人早就傻了,只是紧紧依偎着母亲,不停地往她怀里缩,小声道:“我没有推她,我没有!”
  唐瑜抹干眼泪,按住贺澄的肩膀,不让他逃避,并直视着儿子的眼睛:“七郎,你好生与娘说,你之前有没有跟韦家四姨吵过架?”
  虽然韦朱娘还比贺澄小一岁,但是因为她是韦氏的妹妹,而韦氏是贺澄的婶婶,两人便是长辈与晚辈的关系。
  贺澄迟疑半晌,怯生生地点点头。
  唐瑜问:“那吵完架,你去哪里了?”
  贺澄看了父亲一眼,低下头,没敢说话。
  贺霖一见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半生高傲,却偏偏在功名场上折戟沉沙,当外在的荣光半点不剩,能够维护着他的面子的,也就只剩下那一点文人清名了,眼看贺澄害得他当众颜面扫地,还很有可能让贺家背上子孙不肖的骂名,贺霖顿时就火冒三丈,直接上前,粗暴地将贺澄从唐瑜怀中扯出来,扬起手中棍子,就要重重击下。
  “不!”唐瑜来不及阻止,只能一把将孩子抱住,自己则护在他身前。
  “住手!”
  伴随着一声断喝,贺霖只觉得一道黑影从自己头顶劈了下来,紧接着手臂一麻,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事,人就跟着往后跌。
  哎哟几声,贺霖身后站着的人却遭了殃,对方直接被贺霖压倒。
  众人定睛一看,发现那个被殃及池鱼的倒霉鬼是贺轩。
  兄弟俩跌作一团,被旁人七手八脚扶起来,贺霖当众出丑,不由满脸通红,却是又羞又怒。
  没等他们兴师问罪,唐泛便已大步走来,后面跟着钱三儿和公孙彦。
  而方才踹了贺霖一脚的严礼则轻飘飘落在一旁,顺手将从贺霖手里夺下的木棍一丢,正好砸在贺霖身上,那不轻不重的力道令他脸上表情扭曲了一下,显然也是吃疼的。
  贺霖怒道:“小舅子,你便是这样教导下人的吗,怎的不知礼数!”
  他之前没有听到贺老爷子那番分析,自然也不知道严礼的锦衣卫身份。
  严礼拍拍手,冷笑:“你也有种,老子入北镇抚司多年,还从未见过有人敢这样对锦衣卫说话的!”
  他的身份一经自己坦承,在场人人皆惊。
  贺家人虽然之前有所猜测,可猜测跟事实毕竟是两码事,如今得到证实,心中自然也忐忑不安。
  唯有贺老爷子见过世面,还算镇定。
  他对严礼拱了拱手:“不知阁下如何称呼,在锦衣卫充任何职?”
  严礼也拱手回礼:“好说,严礼,锦衣卫北镇抚司总旗。”
  贺老爷子微微一惊。
  他还以为对方就算是锦衣卫,来的也只是一个无名小卒,没想到竟然还是有官身的总旗。
  难道唐泛犯了什么不得了的过错,以至于需要出动到总旗来监视?
  想及此,他稳下心神,语气尽量温和道:“严大人,还请借一步说话。”
  谁知严礼却像听不懂似的:“不必,就在这里说罢。”
  贺老爷子一噎,只好道:“老夫昔日致仕前,也与贵司的万指挥使有过几分交情。”
  严礼:“如今锦衣卫只闻有袁指挥使,不闻有万指挥使。”
  言下之意,你想套交情也没用,老子不是万通的人,也不买他的账。
  实际上,皇帝先前说过要让万通回去重新执掌锦衣卫的,但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实现人事交接,这会儿袁彬知道皇帝的意思,刚刚在上第一道辞职养老的奏疏呢,按照时下流行的玩法,皇帝不管真心假意,都要意思意思地挽留一下,直到袁彬再三请辞,他才会准许。
  所以眼下锦衣卫名义上的一把手,还是袁彬。
  贺老爷子没见过这种软硬不吃的人,没有办法,只能把话说明白了:“无论如何,这都是贺家的家事,严大人此来,想必有公务在身,还请不要过问,老夫在这里先谢过了。”
  严礼看了唐泛一眼,见后者微微摇头,便没有理会贺老爷子的话,直接走到唐泛身后。
  这一幕看在贺老爷子眼里,令他心中不由掀起惊涛骇浪。
  难道自己猜错了,锦衣卫根本不是来监视唐泛的?
  可如果不是来行监视之责,他们又为何会跟着一个被罢了官职的人跑到这里来?
  便是人老成精的贺老爷子,一时也有点懵了。
  贺家其他人却没想那么多,尤其是贺霖,方才被踹了一脚,又被扔了一棍子,又见小舅子的随从如此逞凶,心里窝火得很,便怒声质问:“润青,你这是何意!”
  唐泛也在强忍怒火,但他越是生气,面上看着便越是淡淡。
  “无它意,阻止你把自己的儿子打死,七郎也是我的外甥!”
  贺霖:“七郎姓贺不姓唐,我是他老子,我想怎么打就怎么打,轮不到别人来说三道四!便是打死了,《大明律》也不能治我的罪!更何况这小畜生将人推下井,我打死他算了,免得他在外面丢人现眼!”
  唐泛冷笑:“好大的威风,你连《大明律》都如此熟悉,怎么不见你考一个举人来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