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 和过去说再见(5)
  赖宇哲离开之后,没有一併带走林薏心的眼泪,而是留下了更多难以言喻的悲伤和自责。
  林薏心失神地看着公车离去的方向,满脑子想的都是赖宇哲离开之前留给她的浅浅笑容。儘管他是笑着,可是却让她觉得好难过,也觉得很愧疚,从一开始失忆时露出的茫然无助到后来因为她而有的惊恐神情,她不知道有多久没看见他这么对自己笑了?
  要不是今天晚上听到了这些话,要不是看见了赖宇哲离去之前的微笑,不然她绝对不会明白自己这段日子以来究竟对他做了什么事。
  「薏心,走吧,我载你回家。」
  直到郑佑嘉的声音于耳边响起,取代了原有的安静,她才恍然回过神。郑佑嘉没多说什么,只是转过身,往停机车的位置走去。
  她连忙跟上他的脚步,走在他的身边,为今天晚上的事情道歉,「学长,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偷听你们说话的,我只是……只是很好奇你们在说什么而已。」
  「我知道。」郑佑嘉应了一声,看着公车离去的方向,「其实,在离开公司的时候我就有看到你了,也知道你一直跟着我们。」
  「咦?那你为什么没有拆穿我?」她惊讶地看着他,没想到自己竟然早就被发现,但更让她惊讶的是郑佑嘉竟然就这样让她跟着,没有拆穿她。
  他停下脚步,没好气地说:「这还需要问吗?当然是故意要让你听见宇哲的内心话,既然宇哲不敢说,那我就让你自己来听。」
  她愣了一下,眼底微微闪烁了起来,喉咙间也跟着变得乾涩。看着轮廓越来越模糊的他,她睁大双眼,硬是忍住快要落下的眼泪,哽咽地说:「你好坏。」
  他怎么可以这么过分?他明明知道赖宇哲是她喜欢的人,竟然还故意让她听到那些话。
  他叹了一口气,「我寧可让你觉得我很坏,也不想看到你变成让宇哲讨厌的人。」
  她顿时愣住,回神的时候才发现眼泪早已溃堤,当她感受到滑过脸颊的温热时,她再也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真是的,别哭得这么惨啦,这样不是显得我更坏了吗?」
  「你本来就很坏啊。」她哭着说,觉得胸口好闷好难受,「你可以好好跟我讲啊,干么一定要用这种方式?」
  「如果你听得进去,我就不会这么做了好吗?」郑佑嘉无奈地看着她,但还是温柔地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
  她愣了一下,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说的话,就像他说的一样,今天会这么难过都是自己造成的,其实真正的坏人是她才对。
  「不过,没关係,只要你现在能明白就好了。重新开始的方式有很多种,但不要再用这种会让人讨厌的方式了。」
  儘管嘴上说他很坏,可是此刻心里却又因为他的话而感到庆幸,如此矛盾的心情让她变得更加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她的胸口早已被太多的情绪填满,而这些情绪都是现在流了再多的眼泪都无法带走的。
  赖宇哲回到家的时候,赖旻嘉正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她不知道是在看什么,她看得很认真,没有听见他走进屋内的声音。
  「妈妈,我回来了。」站在门口,他出声喊了她一声。
  大概是被他的声音吓到,赖旻嘉的身子顿时颤抖了一下。她愣愣抬起头,一看见他,随后露出笑容,「宇哲,你回来啦,不好意思,妈妈看照片看得太认真,没有听到你的声音。」
  他的视线落到了她手中的厚重相簿上,他知道她一定又是在回忆过去。她常常会像这样,独自一人坐在客厅里翻阅着他曾参与的那些曾经,可是每当他碰到这样的情况,他总是会因为心理压力而下意识闪躲,找藉口躲回房间,但他此刻突然没有像过去一样有逃跑的念头。
  「要不要试着为自己的未来勇敢一次看看?」
  脑中响起了郑佑嘉说过的话,他的左胸口微微躁动了起来。虽然他总是告诉郑佑嘉想重新开始,但事实上他都只是在逃避现实而已,不想面对过去,也不想面对未来。
  彷彿受到了越渐震耳的心跳声鼓舞,他轻吁了一口气,艰涩地开了口,「妈妈,那个我……」
  迎上赖旻嘉纳闷的目光,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吶吶地问:「我能跟你一起看照片吗?」
  赖旻嘉吃惊地望着他,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说要和她一起看照片,她很惊讶他会这么说,随后轻轻一笑,开心点头,「当然好啊。」
  赖宇哲走到她的身边坐下,她将相簿翻回了第一页,视线落到了右上方的第一张照片上,这应该是二十年前左右的照片吧?照片中的赖旻嘉和赖旻勋模样都还很青涩,赖旻嘉抱着一个正在熟睡的婴儿,他们两人看着镜头笑,看起来很幸福。
  她指着照片上的婴儿,「这个是你满週岁时候拍的照片,我记得好像是彦廷帮我们拍的吧?你看,小勋那时候还在唸大学,跟你现在差不多大。」
  看着她停留在照片上的年轻模样,他不禁说:「妈妈,你年轻的时候好漂亮。」
  「喔?所以,现在就不漂亮了吗?」她笑着反问。
  「咦?」他顿时慌张了起来,紧张解释:「不、不是啦,你现在也一样漂亮!」
  他的慌张反应让她更是笑了起来,但让她更开心的是自己还有机会可以和他分享过去的一切。她的视线回到了照片上,「唉,漂亮是没有啦,但很年轻倒是真的,所谓年轻就是本钱嘛!和现在比,当然漂亮囉,毕竟我那时候也才二十四岁而已。」
  自从赖宇哲失忆之后,她常常会有一种回到二十四岁那年的错觉,回到了二十年前赖宇哲刚出生,他还没有任何记忆的那时候。
  「啊,还有这张,这是你三岁的时候在我们家附近的公园里拍的。」
  彷彿走在时光隧道里一样,赖旻嘉觉得自己就好像是牵着儿子的手一起再次走过了那些曾经。因为赖宇哲失忆的意外,让她觉得过去的每一分每一刻都更显得珍贵。
  眼眶盈着微微温热,胸口更是发烫着,她说:「我以前都只知道要工作,没有好好陪在你的身边,但是你放心,妈妈以后会好好陪在你的身边,一定会陪着你找回那些被忘记的记忆。」
  听着赖旻嘉的承诺,她的期待和温柔都让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的他顿时有些动摇,他不想看见她因为他不想找回记忆而露出的失望表情。
  他歛下眼,视线落到了照片上。
  可是,对于这些曾经,他真的没有自信会想起来,与其努力拼凑着找不回的破碎回忆,一起向前迈进是不是会比较好?
  动摇的心思再次变得坚定,他告诉自己要为未来勇敢一次,不是为了他的未来而已,更是为了他们的未来。
  「妈妈,对不起。」他抿了抿唇,抬眸看向她,抱歉地说:「我觉得我可能一辈子都想不起来这些事情了。而且,一直纠结在那些想不起来的记忆中也让我觉得很难受。」
  她翻阅相簿的手顿时停下,就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样,迟迟没有动作。
  这瞬间,他又突然有些退缩,但他还是鼓起勇气继续说下去,「所以,我想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你能陪我吗?」
  他知道自己现在说的话对赖旻嘉是一种伤害,也知道她比谁都还要希望他能恢復记忆,但是他真的不想再这样原地踏步下去了。比起继续陷在回忆漩涡里,他更想朝未来前进。
  时间就像是跟着被暂停了一样,唯一有在流动的似乎只有自己的心跳声。过了好久,赖旻嘉才有了动作,她抬起头,看着他半晌,缓缓开口:「好,我知道了。」
  这瞬间,他突然感觉到时间彷彿再次流动了起来。
  她微微一笑,随后轻轻闔上了相簿,温柔地说:「那么我们明天再一起去买一本新的相簿,然后把新的回忆装进去。」
  赖宇哲的双眼微微闪烁了起来,眼底尽是明亮,他用力点头,笑着说:「好。」
  原本听见他说不想找回过去的时候,她的心里其实是很失落的,但看着儿子此时坦然的笑容,她却觉得自己比任何时刻都还要开心,她甚至觉得就算是看到他恢復了记忆,她都不一定会像现在一样这么开心吧。
  在赖宇哲的过往记忆中,虽然有快乐的回忆存在,但同时却也有太多的悲伤和恐惧,她也不是没想过要是他有一天恢復记忆了,是不是会想起赖政益伤害他的那个晚上?可是,她却因为太迫切能看见儿子恢復而忽略了这点,如今当他主动跟他说起想要重新开始时,她才明白比起过去,对现在的赖宇哲而言,未来更重要。
  她希望在他的未来里能留下比过去更多的快乐回忆。
  这一刻,她彷彿看见了走在时光隧道里的他们,原本被她牵着的儿子松开了她的手,独自朝前方跑去,他不再是孩童时期的模样,而是现在的他,而被拋在后头的她没有多停留太久,很快就跟了上去。
  虽然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最重要的是让赖宇哲恢復记忆,但站在妈妈的立场上,她觉得儿子此刻开心的笑容比任何事都还要重要。
  无论是什么样子的曾经果然都还是比不上儿子现在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