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缘 第48节
  在我询问之前,外面天际忽然猛地一亮,“轰隆”一声,我看见一个半球型的阵法在远处黑暗的天空中显现。
  方向……正是水榭廊桥那方。
  我拽了一把沈缘的衣裳:“青阳花朝……一定出事了,陆北腾不好对付……得重塑时间。”
  沈缘看了我一眼,一咬牙:“你忍忍。”说着,他将我打横抱起。我身体上,伤口翻飞,纵使沈缘已经在努力用灵气帮助我了,但那些被细线勒开的伤,还是疼痛非常。
  他带着我离开了院落的主屋,我忍着疼,目光在院中一扫,却见院中空无一人。
  “侍从呢……”我问沈缘,“白衣的那些……”
  沈缘目光在院中扫了一圈,最终,他抱着我走到了院门口,向地上一瞥:“在这儿。”
  我顺着沈缘的目光向地上看去,当即愣住。
  地面与斑驳的围墙上,仅有一些血红色的影子,就像刚吸饱血的蚊子被拍死在墙上的血迹。
  我怔愣的看着那些血迹,不敢相信,这是我先前进院子时,还活生生的一个个人……
  我问:“陆北腾做了什么?”
  “我来时已经没人了。”沈缘又看了眼远方那半球型的封印光芒,“能在阵法中闹出如此动静,先前与青阳争斗伤了一臂的陆北腾可做不到这些,唯一能在短时间内提升修为的方法……”沈缘眸色变得冰凉,“活人献祭,吸干灵力。像他父亲曾经做的那样。”
  我只觉唇齿一寒,牙关发酸。
  此前在沈缘的口中听过,陆青冥为了强行飞升,吸干了三百名陆门弟子的灵力……
  我那时觉得此等恶行不可饶恕,然而当这件事真的切实的发生在面前的时候,我心里却多了更多身为“同类”的情绪,因为我也会成为那“三百名”之一,或者说……我已经成为了那“三百名”之一。
  惊惧、憎恶不可逆的在我心中萌生。
  可还未等我多将这些情绪理解更多,院外传来了一声花朝的呼喊:“主人!”
  我眼眸一亮,都不等我催促,沈缘便将我带出了院门。
  院外,正是急匆匆赶来的花朝,令我意外的是,她身边还拉拽着另一个人——陆北寒。
  但与之前不一样的是,现在被绑起来的,是陆北寒……
  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此时更无人色,唇带鲜血,像是受了重伤,他被花朝绑着绳子,拖着走到了我们面前。哪里还有平日里二少主的高冷矜贵的模样。
  “这是……怎么了?”
  “这是怎么了!?”花朝看着被沈缘抱在怀里的我,惊讶的反问,一如我见着她时一样,“何人伤……”没问完,她反应过来,随后,我难得的在花朝脸上看出了对一个人的愤怒。
  “狗贼!”她几乎一字一句道,“当!诛!”
  第43章
  我对花朝的话表示强烈的认可,忍着疼也点了点头:“诛!”
  “他怎么回事?”沈缘下颌轻抬,意指陆北寒,“他现在不应该在阵法之中被断去仙根吗?”
  “是狗贼陆北腾,不知从何处得来许多灵力,被青阳打断的手臂也恢复了。”
  我听闻花朝的话,忍不住往古井院落瞅了一眼。陆北腾的灵力,是用别人的命换来的。
  “为了救他。”花朝指了指陆北寒,“陆北腾主动入阵。”
  陆北寒闻言,灰败的脸上苍凉一笑。
  花朝继续道:
  “在下与青阳本听你的话守在阵法旁边,但那狗贼主动入阵之后,明显是想让陆北寒将自己的灵气渡给他,意图以一己之力,强行破阵。青阳心觉不妙,便将陆北寒从阵法里面拖出来,不让陆北腾借力。”
  沈缘神色淡漠的扫了一眼陆北寒,“他在阵中这段时间仙根,应当已经断了一半了。拉出来,也是一计。”
  陆北寒低着头,静默不语,似乎对被算计这件事,并无太多感触。
  “青阳正在那处专心对付陆北腾,在下带着他过来寻你们。只是,青阳只能拖住一时,还需你快快过去,助他一臂之力。”
  沈缘应了,迈步要过去,却又低头看了我一眼。
  我心里有些愧疚,只觉我现在这个身体有点拖后腿,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人告白,重塑时间,我好似没什么用……
  我正在想要不让沈缘将我放在这里得了。
  花朝便又道:“主人,在下虽然现在能力微薄,但也能略尽绵力。”
  她说着,身型变化,化作了金铃的模样,重新挂在了我腕间。
  当金铃缠绕的瞬间,似有灵气在我身上附着,我身体上的被细绳切出来的伤口肉眼可见的愈合。
  花朝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别的做不到,但至少能让主人不疼了。”
  我心头温暖,轻轻抚摸了一下腕间的金铃。
  沈缘看着我身上的伤口愈合,眼眸微动,神色间也带有欣喜。
  皮肉伤愈合,身体里蓄积了些许力量,我抬手敲了敲沈缘的胸膛:“花朝借力给我,我好多了。将我放下吧。”
  沈缘依言将我放下,但在我落地站稳后,他还拉住了我一只胳膊。
  我不解的看着他:“我能自己走了。”
  “我知道。”沈缘应道,“但我方才已经说过了,你已经失去了独自冒险的权利。”
  我一愣,看了眼他包住我手腕的手。心想:可是……我现在也没有独自冒险呀,他不是还在旁边站着呢吗,拉着手,有必要吗?
  我的眼神的在手掌与沈缘脸上来回转了好几圈,他好像看不懂,一边拉着我,一边在地上捡了绑着陆北寒的那个绳头。
  “走吧。”沈缘对陆北寒道,“再去见你哥最后一面。”
  一直沉寂如死的陆北寒这才眸光微颤,他终于抬头,盯向沈缘的眼睛:“沈缘,沈天成……”他呢喃,“你与我陆门,到底有何血海深仇,对我爹如此,对我兄长亦如此。”
  直到陆北寒说了这话,我才反应过来,此时的沈缘已经没有再维系着那易容的术法了,他就在用自己的脸正大光明的面对陆北寒。
  也或许因为此前沈缘联合青阳花朝将陆北寒困在阵法里,断他仙根时,他们就已经打过照面了,所以陆北寒并没有在我见到他后表现出惊讶。
  “差一步,明明我爹当年飞升差一步,如今,兄长所求,也差一步,你到底,为什么要阻止我们?”
  沈缘拽了一把绳头,拉拽着陆北寒往水榭廊桥的方向行走:“你应该问,为什么你爹和你兄长,都要行罪大恶极之事。”
  此话令我心中情绪翻涌,我想起了墙上地面的血水,也想起了丹炉里面的嘶吼与哀嚎,我忍不住在月光下注视陆北寒:
  “先前,在你兄长的房间……不,在此前很多次,你都想将我赶走……”我细数,“马车上,湖滨镇,你还想救我一命?为什么?”
  陆北寒被一边拖着走,一边沉默着,过了良久,他才道:
  “长兄如父,我的命,是兄长数次从阎罗殿中捞回来的,所以,无论他想做什么,我都会助他,只是,寻一张脸的闹剧,到如今,应该适可而止了。”
  “炼丹炉里面,至少死过数十人。”我咬牙切齿。
  陆北寒默认:“要怪,便怪在他身上吧。”陆北寒盯了眼走在前方的沈缘,“若非百年前,他害陆门大乱,事情也不会发展至此。”
  沈缘知道他在说自己,但也没回头,背脊挺直,向夜风中的剑刃。
  我却忍不住,停住脚步,一巴掌呼在了陆北寒脸上,“啪”的一声,极为清脆,打愣了陆北寒,也将前面的沈缘惊得回头看来。
  我“呸”了一声,骂陆北寒:“你老子杀人献祭,你大哥活人炼丹,到头来还要怪一个惩恶扬善的人?”我回握了一下沈缘的手,“你也给我骂他,把你平日里的伶牙俐齿都发挥起来!”
  我怒视陆北寒,等了半晌,没听到沈缘开骂。
  我有些不开心,瞪向沈缘,心道这家伙怎么该到用嘴的时候这嘴就不用了呢?
  却没想,这一看过去,就撞进了沈缘盛满月光的眼眸,他望着我笑,眉眼弯弯,像是吃到了最甜的糖。
  他没有听我的话去骂人,只是转头,继续向前,仍旧挺直他的背脊。
  我没解恨,仍旧怒视陆北寒,陆北寒隐忍片刻,仍旧与我争道:
  “父亲被封印,那几十个庶子将陆门变作勾心斗角的炼狱。你根本不知道我与兄长是如何活下来的。最艰难的时候,只有杀人,才能保住自己,若非为了活下去,兄长岂会抽干了苏怀微的灵力……”
  我再一次震惊,瞪大眼望向陆北寒:“你说什么?”
  “陆门大乱,庶子恶斗,兄长与她掉入陷阱,为了离开陷阱,兄长不得不……不得不亲手让苏怀微成为祭品。”
  “你……他……”我错愕得说不出话。
  只听前方沈缘冷冷道:“哦?那么早,你兄长就学会了你父亲的方法?”
  “为了活下去,只能这样。”
  我哑口无言。
  “脱离险境,兄长杀了害他的人,但也因此,夜夜都被噩梦纠缠,被愧疚吞噬。”
  “他该的。”我道,毫无感情的点评,“他该。”
  陆北寒阴郁的看了我一眼:“他是为了能回来,护着我与母亲。”他道,“兄长以那修行之法,最终掌权陆门,成了人人尊敬的‘少门主’,多年后,我撞见他的修行之法,虽然惊异,但我知道,他都是为了让自己,为了让我和母亲,在大乱的陆门活下去。”
  “后来,我幸存的“兄弟”们中,有一位,为了夺权,冥思苦想,寻到了第一张与苏怀微极其相似的脸,兄长对苏怀微的愧疚渐深,几乎已成执念,他无法克制的靠近那名女子,我劝过,但是……对那张‘脸’越好,兄长心中的愧疚,便能被或多或少的弥补些许。”
  我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冷笑,在我前方,沈缘也是。
  我们俩都没有急着评价,继续听陆北寒道:
  “后来那女子终于动手了,兄长那天,是真的打算死于那张‘脸’,但我救了他,我因此落下了病根。兄长便不再想死亡的事了。他将那女子炼了丹……”言及此处,他终于忍不住顿了顿,“为了治我的病。”
  我沉默着,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陆北寒想要阻止他哥哥拿我去炼丹了。
  因为,吃丹药的人,是他。
  他不想背负这罪孽。
  他们兄弟二人,这其中联系,畸形又密不可分。
  兄长好似在为弟弟而活,弟弟也拼命的去帮助救赎哥哥,好像只是因为,但凡兄弟间的某一人死去,另一人,就再也无法负担他们身上共同的罪恶。
  所以,他们像病态的双生的枝丫,同担罪恶,彼此扶持。
  “后来,兄长便无法扼制的开始在世间寻找那一张‘脸’,他对他们很好,以此来弥补自己心中的愧疚。直到……当那张‘脸’开始索要更多的东西。”
  “是什么呢?”我忍不住冷嘲热讽,“难道是传说中的真爱吗?”
  陆北寒静默片刻,默认了我的说法:“当她们开始索要更多,或者在知道了真相之后,兄长便……”
  “便会把她们当成药物,而不再是一个影子。丢进炼丹炉,像我一样?”
  “在你之前,兄长已经许久未曾寻找过那张脸了,我们有了别的目的,我劝他放下过去,我不需要丹药了,我希望他也不要再被愧疚折磨。”
  “你们倒是说放下就能放下。”我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