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两人讲完话,看看一旁的甘小栗弓着身体像只虾一样,肖海便问他:“甘小栗你是肚子痛吗?”
  甘小栗一边弯腰一边努力抬起脖子仰起头说:“我的肚子不能淋雨。”他怀揣着那张信纸,为了防雨,用几层破布卷了个布包将它保护起来,却还是经不起这样的大雨,只得弯腰护住。
  “怀孕也没你事多!”肖海讥讽。
  登船时间临近,三个人各自带着随身的物品,额外又背了一些干粮,冒着雨挤在人群中朝指定的轮船前进。
  甘小栗一面顾及怀中的布包,一面又担心背上行囊被挤掉,瞻前顾后走得很慢。
  张靖苏回头见状,忍不住伸手过来,顿时甘小栗感觉自己被一只温暖有力又骨节突出的大手给拽住,在他一步之外的张靖苏,乱发贴在额头上,眼镜上满是水痕和雾气,雨水沿着头发流到面颊,再沿着下巴流进长衫的衣领里。,
  “小栗,走快点。”张靖苏低沉有力的声音仿佛穿透人群,撞击着甘小栗的耳膜。
  那声音重复了一遍:“小栗,走快点。”
  雨水中,甘小栗被拉住手腕,手腕处传过来对方的力度和温度,他如同喜得救命稻草的小孩子,内心中一阵雀跃想要跟上前去。
  人潮却一下更加猛烈地向他击打而来,原来头顶传来了飞机螺旋桨的声音。三架画着膏药旗的飞机呈三角形排列,在港口的上空盘旋。尽管并没有炸弹投下来,人们还是凭着本能想要尽快逃离此地,一时间,叫喊和哭声纷纷响起,男女老少一同跌倒在地,手脚纠缠,衣角拉扯,行李散落,泥水四溅,场面极度混乱。
  肖海帮张靖苏托住行李箱,仗着自己体格强健在人群中一边躲避一边前进,他回头看看身后,张靖苏还在和甘小栗在后面磨磨唧唧,刚要回头帮忙,头顶飞机压低机身几乎是擦着道路两边的房顶略过,紧接着人群又是一阵骚动。肖海忙往回跨出一步,扶住几乎被人撞倒的张靖苏,可正是因为这一撞,张靖苏松开了甘小栗的手。
  两人好不容易稳住脚跟,四下望去,哪还有甘小栗的影子。
  甘小栗体会到短暂的感动之后,重重地跌了下去,从他身边包抄而过的无数个人形成了一个深坑,把他埋了起来。接着他眼前出现了扭动的裤腰、跑脱的鞋子和向他袭来的脚,雨水和泥水浇了他一身,他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又差点弄掉了怀里的布包,最后终于挣扎着站了起来,被一浪一浪的人潮拍向前去。
  “张老师!肖大哥!张老师!”他大声喊,将一只手伸向高处,然而这一次救命稻草断掉了,并没有温暖有力又骨节突出的大手来拽住他。慌乱之中甘小栗的脑中一片空白,身不由己地跟着一群崇武逃来人涌向另一艘海船停靠的方向。
  这艘船由黑色的木头打造,使用年代久远,有改造翻新的痕迹,停在张靖苏搭乘的那艘英国轮船旁边显得又小又破,随着大批乘客登船,船身被压低了许多。原本把守舷梯的船员在日军飞机飞过的档口暂时离开了他的岗位,所以甘小栗被推怂着上船时,没有任何人检查他的船票,他晕头转向地上了船,直到被挤进船舱才终于恢复了神智。
  这是哪儿,他问自己。
  一股裹着盐粒的霉味袭来,周围是仓惶的人群,没有人理睬他。
  第12章 圣约翰岛的大人物(一)
  甘小栗误打误撞搭乘的船是崇武一个华侨村的村民们花钱包下来的,同船的基本上是同村人。
  这座村子因为土地贫瘠,历来有到马来亚讨生活的习惯。村民在那边做的多是苦工,也有人靠手艺过活,通常情况下存够钱是要回到家乡封妻荫子,可这几年因为家乡战乱,他们选择携家带口重返马来亚。
  甘小栗和张靖苏他们失散后,几乎是万念俱灰,想到自己刚刚攀上一位“贵人”,却没有福分背靠大树好乘凉,况且经过一段时间相处,他对行为怪僻做事神秘的张老师也有些亲近,故而由此也生出一种被人抛弃的感觉,一上船就哭了好几场,在船舱一个不靠门也不靠窗的憋闷角落里坐着。
  这条船的船舱里不细分舱室,熟悉内情的人一看便知曾经运送过“猪仔”,所有乘客往几个底舱里一装,任由大家松散的或坐或卧,更将茅房和舱室区隔开,比起当年猪仔的待遇还是好多了。这样规格的船平时是不会卖票出海的,多是内海航行或者走私用,但是出钱包船的村民们财力有限,只得如此处理。
  有人走过来蹲下,带着浓重的方言问甘小栗:“咦,生面孔?”
  甘小栗泪眼模糊地隐约看到是个头戴斗笠的大叔,不敢不回答:“和人失散了,上错了船,这是要去哪儿?”
  大叔一头雾水,看起来倒也还朴实,说到:“走错?这船去槟榔屿,你要去哪儿?”
  “我也是去槟榔屿!”甘小栗大叫一声,一把抱住大叔的胳膊,“你们——你们真的是去槟榔屿?”
  大叔无奈地咧嘴:“还能去哪里?泉州是待不得了。”说着他把村民包船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哎呀呀,天无绝人之路。
  甘小栗听得,心中又萌生出一线希望,只要去到槟榔屿,自己保持原计划继续寻找阿爸,还能和张靖苏重逢,多个熟人到底多条路。
  他年轻轻轻,既天真又滑头,读了几年书,在西服店里当了一阵子学徒,明白一些道理,诸如“伸手不打笑脸人”、“好死不如赖活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和“虎落平阳被犬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