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露陷
  夏侯御毫不客气地把容鸢搂到怀里,道:“我送你皇婶回家。”说罢,再不看她一眼,搂着容鸢便扬长而去。
  皇婶?夏侯熙儿听到这个称呼,不由得瞪大眼睛,一时间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容鸢甚至没来得及给夏侯熙儿一个眼神,便被夏侯御搂着走了。刚要问他为何如此冷淡,却只见夏侯御绷着脸,一副不快的样子,不由得一愣:“你怎么了?”
  夏侯御搂着她来到走廊拐角,回头只见夏侯熙儿没有跟来,才停下脚步,轻轻抓起容鸢的右手。只见虎口一片血肉模糊,顿时间面沉如霜:“跟我来。”
  却是脚步一转,往太医院的方向行去。
  夏侯御带着容鸢前往太医院包扎伤口,直让一路上的小宫女、小太监纷纷惊掉下巴。
  来到太医院后,太医院的老太医们也都惊得差点摔了:“御王爷的腿何时竟然好了?”
  夏侯御只是绷着一张脸,冷冷地道:“为本王的爱妃包扎伤口。”
  他本来便是一副清冷模样,此刻恼怒夏侯熙儿居然咬了容鸢一口,面上便挂着霜寒,直叫一干太医们心下惴惴,连忙给容鸢包扎起来。
  其实,说起来并不是多么深的伤口。只是在虎口处,有一圈牙印,滚出来许多血珠子罢了。这对容鸢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伤口。
  然而落在夏侯御的眼中,便是极严重的伤口了,若非容鸢与夏侯熙儿的关系好,简直恨不得叫人把夏侯熙儿吊起来打一顿才好。
  出了太医院后,容鸢只见夏侯御的神情仍旧冷冷的,不由拧他道:“怎么了?才这么点子伤口,你气得什么?”
  在容鸢瞧来,夏侯御实在矫情得很。便说前世,中弹时骨头粉碎,被匕首捅个前后透亮,多么严重的伤势没有过?别说这一圈牙印了,便是咬到骨头也没什么的。
  何况,方才太医用的都是极好的止血药,仿佛带了镇痛的成分,这会儿几乎连疼痛都察觉不到了。
  夏侯御垂眸瞧她,低低地道:“竟有人在我眼皮子底下伤你,我却奈何她不得。”
  容鸢直是哂笑不已:“我们女孩子家打打闹闹罢了,算得什么伤不伤的?也就是熙儿罢了,若换了旁人,你瞧他敢动我一根手指头?”
  夏侯御一想,确是如此,容鸢何曾就是好欺的人了?心下不由得有些松快了,捏了捏她的手心,说道:“即便是熙儿,你也不该如此纵着她。”
  “原是我有些对她不起。”容鸢却有些愧疚地道。
  夏侯熙儿说得不错,她确实不曾对她十分坦诚,至少一开始并不是如此。最初进永宁宫的时候,容鸢实打实是本着利用夏侯熙儿的心思,叫她护着她,并为她铲除麻烦的。只不过后来,容鸢喜欢她的聪明,真心想跟她交朋友,能跟她说的再不隐瞒起来。夏侯熙儿想必是清楚的,她那样心思剔透的人,哪里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然而夏侯熙儿又是聪明的,便如她一开始并没有对容鸢有着十分的诚意,还曾想着让容鸢变成孤家寡人,从此一心一意在永宁宫中为她做事一般。容鸢一开始对她有些提防和防备的心思,也是人之常情。
  夏侯熙儿很聪明地把此事揭了过去,就当做没有发生过一般。从此以后,她们真正是朋友,互相分忧,互相解难。
  对此,夏侯御心中有些不以为然。不过,他尊重容鸢的意思,便没有多说什么,只道:“我带你回家。”
  出了皇宫,夏侯御便带着容鸢坐进等候在宫门外的马车,一路背离而去。容鸢有些累了,便靠坐在车厢里头,道:“我休息一会儿。”
  从早上到现在,打了一场又一场仗,精神力全部集中,饶是容鸢精神坚韧也不由得有些累了。
  “靠在我身上吧。”夏侯御不由分说,伸出手臂揽过她,让她依靠在自己肩头。
  容鸢“嗯”了一声,没有拒绝。从今日起,她已经认同了他,不再事事将他当做外人。故而此时,也不再排斥,真正打心底接受他。依靠在他的肩头,闭上眼睛让思绪沉寂下来。
  马车哒哒驶远,将那座宏伟厚重的皇宫抛在身后。
  永宁宫中,容鸢曾经待过的绣院里,此时绣娘们也已经从宫女的口中,知道了今日由容鸢引起的一系列的事。
  当听到容鸢打苏玲珑巴掌时,绣娘们纷纷愕然。当听到容鸢惹怒圣颜,人人不禁惊呼出声。当听到夏侯御站了起来,并且扬言容鸢是他的王妃,倾力相护时,则不约而同露出羡慕嫉妒的神情。
  唯独闫绣娘,此刻怔怔,眼中闪动着懊恼与悔恨:“唯一的机会……唯一的机会……我居然错过了……”
  长定宫中,因为浑身长满指甲盖大小的黑色斑点,没有出席桂花节宴会的太子夏侯廉,此刻也听说了今日发生的事情。当听到他曾经看上的女子,居然是他的属下沈云志曾经的下堂妻时,心中愕然。
  后来又听到,夏侯御之所以认得容鸢,很有可能就是因为他赐予的那杯掺了料的酒水,不由悔得直捶桌子:“可恶!可恶!”
  一辆黑漆齐头平顶的马车,缓缓地停在御王府门口。略微昏暗的车厢内,夏侯御一动不动地坐了小半个时辰,此刻只觉身下的车子停了,便知是来到了御王府门口。便轻轻动了动肩膀,轻声唤道:“鸢儿?醒一醒,到家了。”
  “嗯?到了么?”容鸢揉着眼睛,却是没有起身,而是又往那温热的脖颈里蹭了蹭:“从之,你抱我下去吧。”
  从之?是谁?
  夏侯御身子一僵,低声问道:“鸢儿?从之是谁?”
  “从之是你啊,傻子。”容鸢说着,又朝夏侯御的肩窝里蹭了蹭。然而这一回,那肩窝不再柔软,而是一片僵硬。容鸢皱了皱眉,挣扎着睁开眼睛,抬头看过去:“怎么了——”当看清面前的人,不由得呼吸一窒,一下醒了。
  昏暗的车厢内,年轻的脸孔,虽然轮廓有些模糊,然而俊雅高洁的容貌,却是与梦中沈从之平凡的面孔大相径庭。容鸢顿时发觉,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一时间有些尴尬。
  车厢里寂静下来,不再是方才温馨的沉静,充斥着隐隐的暴风雪般的冷静。
  “从之是谁?”半晌后,夏侯御先开口道。
  他怎么不知道,谁的字是从之?当听到这个名字的第一时间,夏侯御曾经怀疑,是不是沈云志的字?然而沈云志的字他是知道的,并不是从之。听容鸢模模糊糊咕哝出来的语气,竟是极熟稔的,这让夏侯御心下格外不快。
  容鸢低着头,拨了拨眼前的碎发,咬着嘴唇,尴尬又懊恼。方才,她梦到前世的时候,同沈从之出去玩。回来时因为太累了,便靠在沈从之的肩膀上睡着了。
  等到了的时候,便撒娇让沈从之抱她上去。那时,他们才认识一年多,正是感情最好的时候。都怪夏侯御,每回在他身边,都能叫她睡得沉,一点防备也没有。心头闪过抱怨的念头,很快被容鸢抛开,她此刻也疑惑,为什么又梦到沈从之?
  “你,是谁?”只听头顶上,又响起一个淡淡的声音。
  容鸢不由得浑身一僵,呼吸一时间有些急促起来。终于,他还是发现了吗?不,或者说,他终于还是问出来了?
  以夏侯御的聪明,怎么可能意识不到,“她”的变化呢?
  三年不见,便从一个懦弱善良的小农妇,变成一个狠辣机敏的商人。如此大的变化,莫说是夏侯御,就连早些时候在陌水村,便有许多人觉得不对,曾经叫嚷着妖邪附体。若非容鸢搬得快,此刻还不知道传成什么沸沸扬扬的样子。
  “我……”容鸢低着头,此刻心中有些乱,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不是容氏。”头顶上,又传来夏侯御的声音。
  区别于之前的亲昵,此刻夏侯御的声音有些淡淡的,薄薄的,不带什么感情。容鸢不知不觉抓紧了裙子,低头咬着唇,实在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能够对夏侯熙儿编出记起前世的那番话来,却对夏侯御说不出口。越是重视的人,便越难以道出不实之言。在夏侯御的面前,容鸢一点谎话也不愿意讲。
  可是,若叫她如实说出真相,却是容鸢的理智所坚决拒绝的。挣扎良久,只是低声道:“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话音落下,只觉得车厢里流动的霜雪冰寒之气,仿佛更浓了三分。容鸢不由得渐渐抬起头,只见昏暗的车厢中,夏侯御俊雅高洁的脸上,此刻没什么表情。那双幽深的黑瞳,此刻犹如千年寒冰下的黑石,泛着刺骨的冰寒。
  “对不起。”容鸢低下头,十分抱歉地道。
  等不到夏侯御的回答,容鸢心中有些乱,再也不知道如何面对他,便起身掀开车帘跳下车去。谁知,跳下车一看,却发现并非黄沙镇上的小巷小院。伫立在面前的,是一座高大的府邸,匾额上写着三个烫金大字:“御王府。”
  原来,夏侯御在皇宫中所说的带她回家,是回这里。一时间,容鸢的心中愈发复杂起来。
  “上车吧。”身后,马车里响起夏侯御的声音。
  容鸢想了想,便又掀开帘子走回车上。这一回,她却坐在马车一边,低着头,离夏侯御远远的。而夏侯御也没强迫她,只是对车夫吩咐道:“去黄沙镇。”
  “是。”车夫应了一声,下一刻便听见鞭子抽在空中的声音,身下的马车渐渐行动起来。
  容鸢低着头,垂着眼睛不敢看向夏侯御。而夏侯御也没有看她。偶尔,容鸢抬眼偷偷瞧去,只见夏侯御闭目靠在车厢壁上,浑身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漠然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