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晓芙循声望去,见是一群异族装扮的孩童正在不远处玩耍嬉戏。其中一名穿着红色衣袍的小姑娘正在朝着自己招手。那女孩儿一身高领偏襟的大红夹袍,外罩翠蓝的绸缎坎肩,额上系坠着五彩珠串的红带,头发编成许多小辫,足蹬长筒小皮靴,十分神气。她定睛一看,竟然是雁儿!
  雁儿噔噔噔地跑了过来,一头小辫子在风中飞舞,她开心地笑道:“纪姑姑,你终于来看我了!”
  纪晓芙也欣喜道:“雁儿,怎么是你?你穿成这样,纪姑姑差点没认出来!”她不料竟在这里遇见她,抚了抚她的小辫子:“才半年没见,长高了好多,更漂亮了!怎么就你自己,你外婆呢?”
  雁儿指着不远处的一间大帐说道:“外婆在那边收驼毛,让我自在外面跟小伙伴们玩。纪姑姑,你果然说话算话,我真是太开心了!我带你去找外婆!”
  一旁的孩子们冲着雁儿喊着什么,雁儿朝他们挥挥手,也叽里咕噜说了几句。纪晓芙虽听不懂他们的话,却看得出她跟伙伴们相处和睦,觉得十分欣慰。
  她们来到那间毡帐里,有许多跟雁儿装束相似的人在这里贩卖各色毛布、绒褐、毡毯、皮裘等,更有大袋大袋新剪下的羊毛驼毛。雁儿外婆正站在一个摊子前与人交谈,雁儿跑过去抱住她手臂:“外婆外婆,你看谁来了?”
  雁儿外婆往这边瞧,立时也惊喜道:“这是纪姑娘不是?”
  雁儿外婆家姓田,是她亲生母亲的娘家,纪晓芙笑着行礼问好:“田伯母,是我,真是太巧了,在外面碰到雁儿!”
  “你且稍等片刻……”那田老太太转头与那商贩又说了两句,便匆匆走到近前,笑道:“果真是纪姑娘,这可真是太好了!你怎么会跑到甘州来了?”
  纪晓芙在这偏远陌生的地方乍然遇到她们祖孙二人,也感到分外亲切,可听她一问,面上不由一红,踟躇道:“碰巧有些事请,跟着一支商队到了这里……”
  田老太太看她神色,又稍稍打量了她的装扮,也不再多问,当下不由分说地拉了她手道:“走,此地吵闹,不如到我家坐坐!雁儿自来了这里,时常惦记着你呢……”
  纪晓芙三人匆匆离开了市集,雁儿显然十分欢喜,一直牵着纪晓芙的手不放。杨逍站在不远处的街角,他看到雁儿祖孙二人也着实意外,这才猛然想起雁儿外婆家的确是在河西甘州,他倒一时忘了。可前世他也曾与田老太太通过书信询问雁儿状况,并未曾听她提起过遇到晓芙,是她有意隐瞒,还是这一世又有了变化?他一路跟着,见她们最终进了城南的一座府宅。
  杨逍环顾四周,见街边有一间茶肆,于是打算进去等待。他转身瞬间,忽然余光中看到一队蒙古人行色匆匆,与周围闲情适意的来往人群截然不同。他本只扫过一眼,却倏然立住,再定睛看去,只见那领头三人戴着钹笠冠,虽然是普通蒙人装扮,但为首之人抬头间,露出帽檐下的面容,赫然竟是汝阳王察罕贴木儿。再看他身后二人,不正是鹿杖客和鹤笔翁!
  杨逍心中大奇,汝阳王怎会在这个时候跑到河西来?想到刚从蒲崇诰口中得知的机密,隐约觉得两者颇有关联。忽又想起一事:“此人来到这里,或倒省了我往河南跑一趟!”他看向汝阳王腰间,果然佩着那柄倚天剑。微一犹豫,想着纪晓芙肯定还要回到驿馆,便决定先跟上汝阳王三人再说。
  汝阳王带着人一直向城西而行,来到了占地极广的一片寺院之前。杨逍从那高高的朱红院墙望过去,隐约可见里面飞檐翘角,金碧辉煌的一座座殿宇,气势极是宏伟,寺门口更有重兵把守,料想这里便是之前蒲崇诰提到的那间卧佛寺了。汝阳王使人进去通报,不一会儿从寺中迎出了一位身着质孙服的蒙古青年,腰围玉带,头戴嵌珠瓦楞帽,不到三十岁的样子。汝阳王一见却反而向他躬身行礼,那青年连忙伸手扶住。杨逍心道:“此人必是那位豳王!”
  他见二人寒暄着在众侍从的护卫下进了寺门,暗想:“白日里颇为不便,不如待天黑了再来查探。”于是转身回了驿馆,纪晓芙却还未归来。他略一思索,终是不放心,又要回头去迎,却见她正好走进驿馆门口。
  两人打了个照面,纪晓芙想起之前金棠儿的话,心中未免不自在,只低了头略微示意,便要与他擦身而过。
  “萧……嗯,萧娘子请留步。”杨逍初听她自称姓萧,只觉得心中柔情百转,暗想:“她以我的名字冠姓,便是认我这个夫君了!”随即又有些气恼,她竟以寡妇自居,难道就真当自己死了?
  纪晓芙未料到他会叫住自己,微微一愣,停步问道:“多吉先生有何事?”
  杨逍看她螓首微垂,雪白的耳廓旁散落几缕发丝,不由有些心痒,恨不能伸手替她拢到耳后。他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问道:“萧娘子这是去了何处?如今蒲大人的宝物被盗,想来这甘州城也不甚太平,还是不要乱跑的好。”
  纪晓芙听他咳嗽声,不知怎地觉得有些熟悉,疑惑地抬眼,看他满脸络腮胡子,身材又十分魁梧,暗暗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胡思乱想,于是答道:“我在城中遇到了亲戚,要搬到另外的住处去了,这就准备向蒲大人请辞。”
  杨逍点了点头,知道她是要搬去雁儿家了,那倒总比她孤身一人叫他放心些。他开口正要说话,却听到一旁夏老三的声音:“赤穹老弟,你怎么在这儿,倒叫我们好找!”他回头一看,却见是蒲崇诰带着几名侍卫走了过来。
  他向蒲崇诰微一躬身,说道:“蒲大人,我方才无事,便在城中略转了转。”他未把话说明,蒲崇诰只当他去打探消息了,满意地拍了拍他肩头。
  一旁纪晓芙见正好遇到蒲崇诰,便向他提出离去之意。蒲崇诰心中当然舍不得放她走,于是说道:“萧娘子,你也知道昨夜失窃,这宝物至关重要,眼下恐怕谁都不便离去。况且棠儿她此刻身边也离不开人,不如你再多留几日,等寻回了宝盒再走不迟!”
  听他这话,纪晓芙只微微蹙眉,杨逍心中已是暗生怒火。他看那蒲崇诰贼溜溜盯着纪晓芙的脸庞,恨不能废了他一双眼。却听纪晓芙低声说道:“既如此,我再待几日便是。”她哪能看不出蒲崇诰心怀鬼胎,只在心中暗作计较。
  杨逍看她行礼离去,也自回了房中打坐。前世张教主曾将乾坤大挪移,圣火令武功,九阳神功等倾囊相授。只是那时他心灰意懒,也无心多加修习,只想着早日与晓芙地下团聚。却没想到还有机缘重来一次,于是闲时便将这些功夫一一修炼起来。他本有乾坤大挪移两层功力,如今又得九阳内力辅助,自觉进展神速。如今他已习得九阳真经第二卷,感觉全身真气流动,运转到各个骨骼关节处啪啪作响,他握紧拳头肩部微微一缩,只觉得手臂立时缩短了数寸,暗想:“这便是张教主说的缩骨功了,他当日能从那埋经的山谷中出来,全靠此法,这九阳神功当真玄妙精深!”他将真气运转了几个周期,便到了掌灯时分,站起身来,只觉得精神奕奕,于是趁着夜色离开了驿馆。
  杨逍一路摸到卧佛寺后的院墙下,提气纵身一跃,便翻上了墙头,只见寺内殿宇重重,也不知汝阳王住在何处。这卧佛寺是皇家寺院,除了无数庙殿,佛塔,更有行宫内苑。杨逍心想汝阳王极有可能是住在行宫之中,于是沿着院墙绕了一圈,果然在寺内一角发现了一座灯火通明的宫殿。他在重檐翘角之间腾飞跳跃,仿佛一只悄无声息的夜枭,最后落在了殿顶的琉璃瓦之上。
  殿中一派喧哗热闹,他轻轻揭开一片瓦砖,向下望去。那豳王坐在高位主座,左首设了贵宾席,汝阳王亦换了一身质孙服,玄冥二老随侍在身后。两人面前都摆了高几,奴婢们呈上金樽美酒,玉盘珍馐,更有乐工舞姬在殿中央奏演。
  只见那豳王举了金碗向汝阳王敬酒:“叔父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小侄先饮了这碗酒,为叔父接风洗尘!”
  汝阳王也举碗回敬,两人同时一饮而尽。汝阳王放下酒碗说道:“自历代豳王出镇西北,朝廷再无西顾之忧,实乃国之栋梁,殿下此前更替先帝征伐云南,年纪轻轻便已颇有祖父之风,未来只怕不可限量,陛下在都中也时常夸赞!”
  豳王微微一笑,道:“不过是仰仗祖父兄弟的威名罢了,当不得什么。倒是叔父你替陛下四处平乱,日理万机,怎么会有空到我这偏僻荒芜之地来?”
  汝阳王正不知如何切入正题,听他相问,连忙说道:“此次前来的确是有要事相询,不知殿下最近可得了一部要紧的佛经……”
  杨逍一听,心中暗道:“他果然也是为了那佛经而来!”
  豳王也是面色微变,随即又笑道:“叔父说笑了,我朝自世祖以来便以释教为国本,别说一部经书,这卧佛寺内所藏经文宝典只怕成千上万,一部经书又何来要紧之说……”
  汝阳王听他言语回避,微微皱眉道:“下官所说的这部经书并非一般……”
  豳王当下一面命人斟酒,一面打断他:“叔父若是对经书感兴趣,我明日便让这寺中喇嘛带你去藏经阁看看,这寺中的经文大约都在那里了……”他又举起酒碗:“来来来,叔父请!”
  汝阳王无奈,只好又与他对饮,豳王接着道:“小侄年轻,对佛道参悟不透,也不怎么念经。咱们蒙人以武治天下,打下好大一片江山,小侄平日里倒更喜爱看武士们角力。听说叔父为了平叛反贼,正四处招募人材,麾下也有不少能人异士。我这里正好有一批原花剌子模来的勇士,各个力大无穷,身手不凡……”他拍了拍手,那些乐师舞姬立时行礼退下,片刻后就有士官带了一队武士进到殿中。
  杨逍心中微动,向那队武士一一打量去,忽然心头一阵狂跳,只见其中一人棕红色头发,满面刀疤,正是自毁容貌乔装改扮的范遥!
  杨逍见他面容上的伤疤还呈新粉色,想是伤口刚刚愈合,不由大为惋惜:“若能早一步见到范兄弟,定要劝他不必如此!”纵然知他此举乃是为了避开成昆耳目,潜伏在汝阳王府,再次看到此景,心中还是钦佩万分,暗想:“若我是他,定然做不到这一步,范兄弟行事还是比我坚忍果决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