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 程舟也得知了霍越玲逃跑失踪的消息。
  心里顿时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可惜霍越泽和程舟在昌安市等了几天, 一直没见霍越玲找上门来。
  霍家。
  霍越泽把这一消息明明白白地告诉了所有人。
  程舟说:“算算从臧临县到昌安市的路程,搭个班车, 花半天时间就能到这里来了, 可是等了这么几天,她还是没有回来啊。”
  霍大哥闭了闭眼,道:“越泽,你和我说实话,玲玲是不是在那边过得很不好?”
  他了解自己的妹妹, 那个死丫头心气高, 断然不会看得上一个农村的粗野蛮夫,还是有妇之夫的那种。
  可是如今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他不信。
  除非是霍越玲忍不了农村里吃苦受累的日子, 宁愿勾搭男人跑了, 也不愿意呆在那边继续下去。
  霍越泽道:“什么叫过得很不好?”
  “过去这几年饥荒,家家户户都缺粮食, 都是我在养着她, 那丫头就是个废物,平时只要乖乖干一点农活,就不用饿肚子,这叫过得很不好吗?”
  霍大哥张了张嘴。
  方晓婷直接踢了他一脚,“你给我闭嘴, ”
  霍大哥:“……”
  霍向兰出声道:“越泽, 那你现在也不知道玲玲在哪里吗?她一个女孩子家, 在外面太危险了。”
  霍越泽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也不想找,当然,有些人想去找,我也不拦着。”
  霍大哥顿了顿,握紧拳头道:“越泽,玲玲到底是我们的亲妹妹,爸妈临死的时候,把你们几个都托付给了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
  话还没说完,程舟哼了一声,打断道:“大哥,那你去找呀,可是把人找回来了,你打算怎么办?”
  “我、我想给她张罗一个工作,然后给她介绍个合适的对象——”
  方晓婷又踢了他一脚,没好气道:“越东,你是不是傻了?她都勾搭了一个男人,那个勾搭的男人怎么办?”
  “……”霍大哥彻底没话了。
  霍越泽说:“大哥,你想找玲玲,我不拦着你,你随便找吧。”
  如果真的把人找回来了,正好当着所有人的面,好好教训教训这个死丫头。
  然而霍大哥在私底下找了足足半个多个月,即使他身在公安局,方便查探各个县城招待所的住宿记录,却依然没有查到一点踪迹。
  霍越玲,像是人间蒸发,从此失踪。
  1961年,八月初,正值盛夏的尾巴。
  礼拜天上午九点整,轻风微凉。
  小巷子里,程舟一手拉着小崽,另一手提着一个小竹篮,里面是酸酸甜甜的红灯笼。
  两人正走在回家的路上。
  至于霍越泽,还在副食品店门前排队买东西……
  程舟在街道附近的胡同里,从几个遮遮掩掩的农户那边买到了从前很爱吃的红灯笼,小崽见了竹篮里红色的小果子,一直闹腾着要吃。
  对着自己的蛋宝宝,程舟比霍越泽还要纵容他,当即就把黑着脸的男人丢到了一边,拉着小崽的手慢悠悠走回家。
  程舟心想,回了家,他就给小汤圆儿洗一个小果子,让他抱着果子随便啃。
  两人刚走到拐角处,一声尖叫几乎要刺破了程舟的耳膜,不到片刻又没了动静。
  程舟皱起了眉,立马循着声音往前走了几步。
  墙角处,看不清脸的女人抱紧了胳膊,瑟瑟发抖。
  女人头发散乱,嘴里一直喊着:“别打我,我不跑了,不跑了。”
  两个尖嘴猴腮的男人渐渐逼近,嘴里的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不打不打,让哥哥摸一摸。”
  “嘿这女人是个傻子吧,刚才我可看见了,这张脸长得真不错,皮肤也白。”
  “哎别喊别喊,我们哥两不打你……就轻轻的摸一下。”
  光天化日之下,这两个瘦不拉几的男人居然欺负一个傻女人?要不要脸了?
  程舟气得把小竹篮扔到脚下,捂紧了小崽的耳朵,免得那些污言秽语脏了小崽的耳朵。
  干脆利落地动用了精神力,直接弄晕了人。
  “咚”的一声,那两个男人彻底倒在地上。
  小崽伸出手指,“叭叭,坏、坏人。”
  程舟气道:“对,就是坏人。”
  那个傻女人还在那边瑟瑟发抖,程舟不禁沉默几秒,慢慢靠近了疯疯癫癫的女人。
  “没事了,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家吧。”
  “不要打我,不要打我,我真的不跑了。”
  “……”程舟一把拉住了那女人的胳膊,同时精神力也刺入了她的大脑,慢慢安抚着对方的情绪。
  披头散发的女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程舟心道,这人不愧是个傻子,脑子里的记忆纷纷杂杂,简直错乱成了一片。
  脑海里时不时闪现着画面,像是胡乱跳转频道的视频,时间线几乎全部被打乱了。
  小崽拉着程舟的衣服拽了拽,“叭叭,回、回——”
  程舟嘘了一声,把小崽搂到怀里,道:“乖,叭叭忙着呢,汤圆儿先等等,我们一会再回家。”
  他想帮着这个傻女人把错乱的记忆梳理梳理,说不定就能让她恢复正常呢。
  “别怕,不用怕,不要抗拒。” 程舟轻声说:“我不会伤害你的,不要怕。”
  强大的精神力波动不息,慢慢拉起了一条新的时间线。
  简短的画面里,青春靓丽的小姑娘,眉眼飞扬,骑着凤凰牌自行车在街上飞驰。
  “姐,你等等我,别骑那么快。”后面的男孩子声音响亮。
  程舟愣了愣,这不是穆景山吗?穆景山的姐姐怎么会沦落到这个疯疯癫癫的地步?
  时间线再度往后延伸。
  晕黄的灯光,一群蒙着面的男人,脑后勺落下来的棍棒,破旧的马车车顶,狰狞的笑声,污浊的气息压了下来……
  程舟果断跳过了这一个不堪的画面,闭上眼睛呼了一口气,继续帮她梳理着记忆。
  漫长的路途颠簸过后,偏僻荒凉的大山深处,兄弟几人连番的折磨打骂,无休止的逃跑和被抓,轮番的羞辱……
  那个大山深处的村庄几乎恶心到极点。
  全村的人都帮着那几个畜生抓着逃走的女人,甚至怂恿那几个兄弟狠狠打骂羞辱。
  “还是打得不够狠,都这个样子了,还想跑?”
  “就是,狠狠打,我媳妇儿以前跑得比你家的女人还频繁,你看现在多乖,都是打出来的。”
  至于后面更黑暗的画面,兄弟几人的污言秽语,程舟不忍心再看,也不忍心再听下去。
  精神力依旧拉扯着那些凌乱的记忆片段,一丝不苟地按着时间线一一排列。
  最后,终于出现了穆景山持枪冲进来救人的画面。
  “姐,别怕,没事了,没事了,我来救你了。”
  “姐,是我啊,我是穆景山,你的弟弟穆景山,你不记得我了吗?”
  “你别怕,不要怕,跟我走,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爸妈还在家里等着你呢,我、我也——”
  男人终于泣不成声,跪倒在地上,死死抱着邋里邋遢发着抖的疯女人,滚烫的眼泪落了下来。
  程舟看着看着,几乎要和穆景山一样忍不住落泪,不由自主摸着她的头发,声音很轻。
  “没事了,不用怕,你叫穆嘉怡对吗?”
  这是一个伤痕累累的女孩子。
  本应该过着肆意飞扬的生活,却被一帮人贩子盯上,拐卖到了偏僻遥远的村庄……过了将近一年多、生不如死的日子。
  怨不得她的记忆如此错乱。
  程舟撤出精神力的瞬间,穆嘉怡恍惚了一瞬,像是恢复了清醒,慢慢地、蜷缩成了一团,痛哭出声。
  崩溃的哭声是那样绝望。仿佛锤子一下一下敲击着人的心脏。
  小崽伸手拍着她的背,声音稚嫩,“不、不哭!”
  程舟也有些心酸,安慰道:“你看,你现在在昌安市呢,你的家人带着你出来散心,结果你说也不说就跑丢了,穆景山他们肯定在到处找你呢。”
  穆嘉怡顿了顿,抹掉眼泪,呆滞的眼睛恢复清亮,哑声道:“谢、谢谢你帮我,我不会、不会说出去的。”
  程舟早就给她下了禁制,完全不担心这一点,笑道:“我送你回家吧,你家就在城郊军区那边呢。”
  在大山深处的时候,穆嘉怡做梦都想回家。
  可是如今恢复了清醒,她反而没动,依旧瑟缩在墙角,神色有些害怕。
  程舟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劝说的角度有点独特。
  “你爸爸很厉害,听说是那个驻地军区最大的官,你弟弟也很厉害,穿着军装扛着枪,年纪轻轻就已经成了团长。”
  “你有这么厉害的家人,以后回了家,你可以有很多很多的军用布票花,你可能不知道,我在百货大楼辛辛苦苦工作,一年到头也只能领到两尺六寸的布票!”
  程舟确实很羡慕穆家的那一沓子军用布票,说话的时候,眼睛里都在冒着光。
  小崽也附和地点了点头,大声道:“布票!”
  难得没有结巴磕绊,发音非常准确!
  穆嘉怡被他们两人逗笑了,不由得摸了摸小崽幼嫩的脸颊,小孩子的眼睛那么好看,懵懂天真,无畏无惧。
  说的也是,她的家世背景这么好,爸妈和弟弟都在帮着她走出来,她有什么好怕的呢?
  人生那么长,生活总是有希望的。
  穆嘉怡忽然开口道:“等我回了家,我专门找景山要布票,拿到了给你分。”
  程舟笑道:“好啊,那就说好了,我送你回去,可是这里离城郊有点远,我要去大哥家借自行车才能送你。”
  至于他的自行车,还在副食品店门前停着呢。
  也不知道霍越泽什么时候才能买完东西回来?他还得提前和霍越泽说一声呢。
  然而不等程舟带着穆嘉怡走几分钟,巷子里就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
  “团长,人在这呢,在这。”迎面一个绿军装的男人急忙回头喊道。
  “在哪?”穆景山领着几人跑了过来。
  看着穆嘉怡不似从前呆滞的眼睛,穆景山愣了愣,“姐,你、你——”
  “没事,景山,我好了,你别担心。”穆嘉怡主动握紧了他的手。
  穆景山的手微微颤抖,忍住眼泪说道:“好、好了就行,我带你回家,爸妈都等着你呢。”
  ……
  小院子里。
  霍越泽骑着自行车从副食品店回来,程舟迫不及待围了过来,仔细把早上的事情告诉了他。
  “当初穆景山在公安局查的案子,就是查他姐被拐卖的案子吧?”
  霍越泽嗯了一声。
  程舟气得踩了他一脚,“所以之前在医院里,你明明偷听到了穆景山和大哥说的话,还不肯告诉我。”
  霍越泽抱起他,笑着亲了亲他的脸颊,“别生气,这件事情和咱们没关系,你出手帮了那个穆嘉怡,有没有好好善后?”
  “当然有啊,我给她下了禁制,她不会把我说出去的。”程舟晃着头说道:“她说会给我分军用布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给我送过来?”
  霍越泽失笑,“咱们家的衣服已经够穿了,你要那么多布票做什么?”
  “你懂什么呀?百货大楼附近新开了一家裁缝店,可以定制那种羊绒大衣的,我专门进去看了看,款式相当好看,我想给我和汤圆儿订做一套亲子装!”
  唯一的缺点,就是要花很多布票。
  “……”所以订做衣服没有他的份是吗?没良心的小坏蛋!
  霍越泽捏住他的下巴,狠狠咬了一口。
  “疼啊,”程舟冲着他的脸拍了一巴掌,气道:“咬那么狠做什么?我又哪里惹你生气了?”
  “你说哪里惹我生气了?”霍越泽的语气轻飘飘。
  “……不就是订做衣服没你的份吗?就不给你做,你就看着我和汤圆儿穿一样的衣服,一边呆着酸去吧!”程舟故意道。
  霍越泽:“……”
  霍越泽气笑了,抱着程舟走进卧室,不到十几分钟,程舟抗议的声音传了出来。
  “你怎么老是喜欢这样?我不喜欢——”
  “你不是让我一边呆着酸吗?我给你尝尝酸的滋味儿。”
  事后,霍越泽哄了半天,程舟也没给他一个好脸色。
  “走开,我要吃饭,你给汤圆儿喂粥去,别在旁边烦我。”
  “好好好,我去喂,”霍越泽重重亲了他一下。
  程舟没好气地推开他,“快滚吧,王八蛋。”
  第二天晚上,穆景山就亲自送来了一沓子军用票券。
  “我姐专门托付我给你送点布票,虽然她没有说她是怎么好的,可是昨天她和你呆了一早上,我想,你肯定有很大的功劳。”
  “我也没做什么啊,就是和她多说了几句话。” 程舟欢欢喜喜收了票券,“那就没事了,你早点回去吧,我关门了啊。”
  说罢,砰的一声,大门彻底关上了。
  连门都不让人进去?穆景山也不恼,摇了摇头,越东家的这个小表弟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