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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父母去世,特纳便辍学,靠着薪资微薄的工作供养茉莉能够继续学业,他从十二岁干到十六岁,直到遇见姜特德。姜特德找到他的那天,历历在目。
  特纳一言不发地看完那段视频,女人最后倒地,胸部被黑色的窟窿贯穿,流血而死。有人叫着她死了,人们开始抱头鼠窜。装备精良的防暴警察们托着枪,大声警告着所有人不要动。又有一声枪响,一个人的脖子被射中,那人痛苦地喊着,最后跪倒在地。
  一个大个子蒙着面,抓着一个女人的头发,将她拖行了上百米,女人在惊惶尖叫,防暴警察们却没有行动,他们在等待上级指令。罗德·萨根站在不远,被护得严密周实,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发生。这个区域的公共广播系统已经被切断,就连通信器都受到了电磁干扰——平民的求救信号无法发出。
  人流最终停在一个有着陈旧的辐射标记的压力大门外。
  罗德拿出终端检测警报器,上面显示的不是空气污染警报,而是感染警报。本来应该是白色的标志全变成了深红,三条箭头形成死亡三角,暗示已经毫无希望。
  罗德做了个手势,不一会儿,几枚闪光弹掷向涌作一团的人群,灰白浓重的烟雾升起,枪声连续响起,一个接一个的人应声而倒。从头颅飞出的脑浆,从腹部流出的血浆,还有那隔着屏幕都能闻到的火药味和绝望交织,不啻人间炼狱。
  特纳皱着眉头,最后转向姜特德,“所以,我的父母并不是在采冰作业中因为没有正确穿戴环境防护服而出意外的,是吗?”
  姜特德点点头,将手持终端收进囊中,“政府掩盖了辛辛特纳斯死者的数字,将一部分人定性为暴乱分子。其实死掉的大多数都是手无寸铁的平民,很不幸,你父母也在此列。”
  特纳看见影像里母亲倒在血泊中,睁着双眼,惊恐不已,失去呼吸。
  姜特德:“其实如果罗德·萨根愿意下别的指令,这些人不必都死,他们中有许多人并没有感染。”
  “感染?”特纳疑惑地看他,“什么感染?”
  “实验感染。”
  “所以,你的意思,政府自己捅出篓子,再用一刀切的方式擦屁股,直接把相关人士干掉,包括平民,以为可以瞒天过海?”
  姜特德嘴边挂着一抹冷笑,“就是你认为的这样,政府依靠虚伪的官媒口舌,颠倒黑白,真相被扭曲成虚假,甚至为了掩盖自己的错误,陪葬了数以万计的生命。”
  特纳抬抬眉,“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说的?”
  姜特德靠近他,扶着他的肩膀,声音异常平静,“你已经相信了,不是吗?”
  ***
  罗德·萨根正等在桌子旁,克林特兄妹从密门走进来。
  他紧张地看着他们坐下来,迫不及待打开话匣,“今天早上那则视频是怎么回事?是你们干的好事吗?”
  特纳眯起眼睛,觉得这男人就是个笑话。
  “此话怎讲,我们不是盟友吗?萨根先生。”
  罗德不再努力去维持虚伪的风度,“你之前一直指使我去掘底佟瓦,让他同我反目,其实就是为了今天吧。”
  特纳打了个响指,“你没有我想象的那么蠢嘛。”
  茉莉默默走上前,打开手持终端,播放了另一段视频。
  罗德脸色苍白,瞳孔震颤,那些久远的片段纷至杳来,血与尖叫的修罗场景在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你、你为什么会有这些?”罗德觉得自己嗓子哑得不像话,脊背冒出冷汗。
  特纳不答反问,“关于辛辛特纳斯,你有什么想坦白的吗?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如果你回答的让我满意,我可以适当地饶恕你。”
  “饶恕?”特纳忽然大声笑起来,语气轻蔑,“你这个小行星带杂种有什么资格跟我讨价还价,你和我的各种不正当往来证据确凿,我来之前已经叮嘱其他人,一旦我身遇不测,这些罪证便会向社会公开。”
  特纳扬了扬眉毛,笑得残忍,“那我们可以比赛看看,是你先社会性死亡,还是我。别忘了,你可是卖儿子才能得到我的支持,如果我想让你下台,也不会比捧你难。”
  罗德死死盯着特纳,“我跟你有什么仇恨,值得你这样处心积虑置我于死地?”
  “我呢,可不能让你轻易死了,对于你这种罪大恶极,却毫不自知的人来说,应该先让你身败名裂,陷入绝望,受尽皮肉之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来,最后一次机会,对于辛辛特纳斯空间站事件的原委,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罗德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没有。”
  特纳不愠不怒,语调冰冷,“我替你回忆回忆,白麟作为你的直系上级,命你组织飞船撤走空间站附近小行星带未感染的人员,你为何抗命?并且……在军事法庭上倒打一耙,指认白麟为叛国分子。”
  罗德冷笑,“然后呢?白麟可是不顾我们所有士官的死活一意孤行,连他最亲密的爱人都无法支持他,我们又凭什么跟他一起殉葬仕途呢?!”
  特纳重重鼓起掌,这掌声格外讽刺,回荡在安静的房间。
  特纳面对罗德,眯着眼睛缓缓举起手臂,作出托枪射击的姿势,用口型说“你死了”。
  伴随着一阵窸窣响动,房间书架忽然同摩西分红海一样,从两边裂开,林奇从里面走了出来。
  罗德几乎要原地跳起,他转向特纳,质问:“他怎么会在这儿?”
  特纳懒得理他,朝林奇勾勾手。林奇面无表情地走过去。
  “怎么样?都听见了吧,”特纳起身,至上而下罩住林奇,抬起他下巴,“有没有什么话想跟你龌蹉的父亲说说?”
  林奇偏头,摆脱特纳的桎梏,冷冷扫了一眼罗德,平静地问:“你们聊得都是真的吗?”
  罗德后退几步,眼神闪烁,正在脑内组织辩词。
  特纳佯装遗憾地叹了口气,“这样吧,我大发善心,给你父子二人一个选择。林奇先来。”
  林奇:“什么?”
  “如果你乖乖跟我,再也不闹,接受我的全部,不去想着找郑旦通风报信,那我就放这个家伙一条生路。”
  “这叫选择吗?”
  特纳笑起来,“你的答案呢?”
  “你本来准备怎么弄死爸爸?”林奇问。
  特纳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不寻常的光,“当然是让他在全星系人民面前谢罪啊,再伪装成畏罪自杀,把尸体从空间站气闸丢出去,死无葬身之地。”
  听见这话,罗德实在没忍住,他奔上前一步,试图揪住特纳的衣领。特纳反应敏捷,侧身躲过,并且直接朝罗德膝窝重重踢了几脚,罗德一个重心不稳,直接跪趴在地上。一个冰凉的触感抵在了他的脑袋——罗德意识到特纳正拿枪指着自己。
  特纳用枪口捅了几下罗德的头,转向林奇,“你知道什么是‘爆头’吗?想亲眼目睹吗?看整个大脑从颅骨中像肥肠一样炸出来。”
  “放开他,”林奇表情有一丝崩裂,眼底泛红,声音无法抑制地颤抖,“特纳·克林特,你这是在犯罪!你和我爸爸又有什么区别!”
  特纳勾唇笑起来,表情难以琢磨,“我们本来就没区别,人啊,都是被欲/望支配的动物。和其他动物不同之处在于,你我会挂上‘正义的假面’,行一些道貌岸然之事。瞧瞧你,你不也有欲/望吗?你能克服它吗?我的先生。”
  林奇咽了咽喉咙,视线缓慢地收紧。
  他感到自己正站在坡顶,特纳需要他滚下来,在泥潭里溺死。他迟迟地不知道说什么,拿什么反驳。罗德·萨根并不值得同情,那特纳·克林特呢,他所作所为更加猖狂,也是在犯罪。
  他倒宁愿特纳拿着枪闷闷地朝自己射击,就不用再看这些人虚伪地审判来审判去。
  “我答应你,特纳。”林奇闭了闭眼,“放过他吧,我会按照你的要求服从你。”
  ***
  穹顶已经换上夜幕。郑旦站在亮启的壁灯下凝视着通信器,语音助手告诉他有一个未接来电,来自未知号码。郑旦反拨,无人接听,最后耳边只剩下断线声。
  他的视线动了动,落回桌面的黑色魔方。那天姜特德站在桌前,观察了这个魔方许久,甚至伸出手碰触。然后那些酝酿的微光从这个小黑块里溢出,无数荧光菌丝包裹住姜特德的指尖,像是从身体里延长出的神经。
  那真得是神经吗?还是他眼花?郑旦咬住嘴唇,觉得心脏开始被这些虚无的线缠绕占据,拖着他下坠下坠。
  虚无的介质,充实的温度,都是那一夜的氤氲。他记得自己怎样抱过他,怎样拥有了他。
  他的眼前出现姜特德模糊的身形,他的手、他的脚、他的肩膀、他吻过的肩胛骨,都被躯体中冒出拉长的黑丝逐渐包裹,形成蚕茧状。郑旦很想去抓他,却发现自己没法动弹。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游离在自己的控制之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姜特德没入黑暗。
  “阳阳,醒醒。”
  郑旦捂着眼睛,觉得脖颈酸涩。
  自己这是睡着了?
  阮沁立在他的身边,过去漫长的数秒,声音铿然问:“你刚刚嘴里念叨的名字,是姜特德吗?”
  郑旦瞬间绷紧了脸部轮廓,“怎么了?妈妈。”
  寂静如同潮水蔓延在房间内,阮沁对着儿子微微低下头。
  “他是怎样的人?你们在一起了?”阮沁问。
  怎样的人?容姿冷丽,礼貌沉静,有财有势,神秘莫测。
  但他知道,这些都不足以形容他,姜特德一定具有某种魔力,让他流连忘返。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