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冬拨开挡在眼前的头发, 踢了踢脚下昏迷不醒的姜之远,咧嘴一笑,“少爷,他晕过去了。”
  徐西陆从门后闪身而出,蹲下身, 用手指探了探姜之远的鼻息, 摇了摇头,道:“可惜了,没死。”
  九冬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少爷, 您不会真的想……”他做可一个用刀划脖子的动作, “他可是平西侯家的公子。”
  “我知道。”姜之远若不明不白地死在青城山, 平西侯与平西侯夫人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圣上也定会彻查此案, 那今日在青城山所有的人都逃脱不了干系,谢家和平西侯府分立两党, 一旦姜之远出了什么事, 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谢府,第二个就是徐府。
  “少爷,咱们现在怎么办啊?”
  “把他拖到后山头去, 等他明日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再回忆起今夜之事, 自然会以为是女鬼作祟, 咱们也可以全身而退。”
  “妙啊!”九冬赞叹道, “少爷您可真是诸葛再世啊。”
  “少在这拍马屁,赶紧去。”
  九冬把门打开了一条缝,“少爷,姜九爷的小厮还在外头侯着呢。”
  徐西陆想了想,道:“我去引开他,你把他拖走,速度要快。”
  两人合计完后,徐西陆深吸一口气,猛地打开车窗,起身跳了出去。浑子不出所料地看了过来,“什么人?!”
  徐西陆迅速向东跑去,浑子想也没想地就追了上来。穿着裙子,徐西陆的速度实在有限。好不容易跑到门口,他把门锁上,可那浑子手上是有管钥的,这个举动只拖延了一些时间。好在浑子心里头也有鬼,不敢大声嚷嚷抓人。眼看自己是没时间跑回厢房,徐西陆边跑边留意厢房的门牌,看到其中一间上刻着“雪庭间”三字,便毫不犹豫地翻窗而入。
  谢青苏一向眠浅,徐西陆落地的瞬间他就坐了起来,正要出声时,一双冰凉的手捂住了他的嘴唇,“别出声,是我。”
  西陆?
  他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但徐西陆身上的气息,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记错的。见谢青苏镇定了下来,徐西陆便松开了手。“你怎会在此处?”谢青苏问。
  黑暗中,徐西陆眼眸是唯一的亮点。他眨眨眼,道:“我说过会来找你的。”徐西陆在床边坐下,谢青苏无意中碰到他的衣服,感觉触感似有些不对,徐西陆穿的衣服很薄,隔着一层轻纱,他几乎能触碰他的皮肤,他的脸烫了起来,“你……”
  “嘘!”徐西陆起身走到门口,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好一阵子,确定浑子已经走远了,才道:“点灯罢。”
  谢青苏用火折子点燃油灯,微弱的灯光照亮了整间屋子。他瞧见一袭红衣的徐西陆,明显愣了一愣,“你怎么又……”
  “此事说来话长。”徐西陆替自己倒了杯清茶,将茶水咕咚咕咚地一饮而尽。他许久没有这么跑过了,现在心脏还在狂跳,嘴里还有淡淡的血腥味。由于跑得太急太快,他双颊潮红,嘴唇也显得更加艳丽。
  谢青苏强迫自己把视线从徐西陆脸上挪开,“你刚刚,可是在躲人?”
  “恩,我在躲姜之远。”徐西陆将今夜之事一五一十地告知谢青苏,谢青苏听后,不免有些后怕:“你此举,太过冒险。何故不直接揭穿他们?”
  徐西陆摊了摊手,“没有确切的证据,单凭九冬一人的证词,我父亲未必会信我。更何况,他们既然计划得如此周详,想必也想好了事发后的说辞。”
  若他们计划成功,姜之远成功地潜入了徐安宁的房间,他无须对徐安宁做什么,只要看到她穿着里衣躺在床上的模样,徐安宁的名声就算是毁了。他们再把此事传扬出去,到时侯徐家也只能把徐安宁给姜之远做妾。如果别人问他为何会出现在青城山女客住的西厢,他大可说自己是酒后迷路,恰逢东西厢之间的大门忘了锁,他才误打误撞进了徐安宁的房间。
  谢青苏也想到了这层,道:“既然如此,你应当事前同我商量。”
  “同你商量,你除了拦着我不让去,你还能做什么?”徐西陆笑道,“是替我穿女装,还是替九冬扮女鬼?”
  “……”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徐西陆,从来都不是需要被人护着的人。我会自己护着自己,你放心。”徐西陆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姜府的人找不着我,差不多该知道自己中计了。等他回去发现姜之远也不见了踪影,定会找人在青城山大肆搜查。我得回去了,免得被人看到我这副模样漏了陷。”
  谢青苏点点头,“你万事小心。”
  徐西陆走到门口,刚要打开门,就听到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透过门缝能看到不少拿着火把的人在周围走来走去,一间一间地敲开厢房的门。
  徐西陆没想到浑子的速度会这么快,他合好门,转头看着谢青苏,不太好意思道:“青苏,看来这次还是得你护着我了。你有换洗的衣服吗?”
  “有,在衣柜里。”
  徐西陆不再废话,打开衣柜拿出衣服,脱下自己身上的女装,换上谢青苏的衣服,接着又用茶壶里水将脸上的妆容卸去。
  谢青苏在震惊之中看着他的一系列动作,当徐西陆脱下女装时,谢青苏猛地背过身去,脸上火辣辣地烫。某人还毫不知羞道:“没事你看吧,我又没穿肚兜。”
  “……”
  谢青苏的衣服上有种淡淡的书墨味,闻着让徐西陆莫名地心安。一切就绪后,门口传来几人说话的声音:
  “雪庭间住的是谢家公子,施主可还要搜?”
  短暂的静默后,一个男声道:“搜,怎么不搜!万一我们九爷出了什么事,谁能担起那个责任?”接着,门扉重重地响起,“谢五公子,小人姓杜,乃平西侯府的管事。我们府上的九爷今夜在青城山离奇失踪,他的小厮看到有可疑人等朝东厢房来了,不知您可有见到?”
  谢青苏道:“没有。”
  一杜管事静了一静,又道:“此事非同小可,以防万一,不知谢公子可否通融通融,让我们进去看眼?”
  “不可。”
  “谢公子,九爷失踪,我们家夫人实在是心急如焚,嘱咐小的一定要将人找到,若有得罪,她日后会携礼亲自登门道歉。谢公子若再不开门,就请恕小的无礼了。”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出来的人不是谢青苏,也不是什么红衣女子,而是……
  “徐施主?”一名小僧讶然道,“徐施主不是住在慧明间么,怎会来雪庭间?”
  徐西陆大大方方道:“我夜不能寐,便来找青苏兄谈天说地,打发时间,不可以么?”
  杜管事上前道:“徐二公子安好。请问公子可有看到一名身穿红衣的女子?”
  “我和青苏同在一处,他没看到,我自然也没看到。”徐西陆淡淡一笑,“如今这世道是怎么了,一个侯府的管事还敢搜谢家人的厢房,究竟是谁给你们的胆子?”
  杜管事脸色一僵,勉强道:“我们侯夫人说了……”
  徐西陆打断他:“本公子刚才听你说,你们侯夫人事后会亲自登门道歉是吗?”
  “这……”
  “她要来的时侯记得提前和我说一声,我也去谢府凑凑热闹。”说着,徐西陆侧过身子,让出了空位,“要搜快搜,搜完了快滚,生得打扰了本公子和谢公子的雅兴。”
  平西侯府的人面面相觑,杜管事黑着一张脸说了句“得罪”便进了屋子。他们顾忌着谢青苏的身份,也不敢真的随意搜寻,只看了几个能藏人的地方空空如也,就退了出去。
  看着他们走远,徐西陆稍稍松了一口气,对谢青苏道:“我也先回去了。那些东西,就麻烦替我销毁了。”
  谢青苏颔首道:“我明白。”
  平西侯府的人闹了一夜,整个青城山都知道了姜之远失踪。次日一大早,他们才在后山头人迹罕至的树林里把人给找到了。姜之远淋了一夜的雨,被找到时已经发起了高烧,神志不清,嘴里还一直念叨着“鬼”“有鬼”“女鬼”之类的字眼。平西侯府的人不敢耽搁,顾不上再去找什么红衣女子,立刻就把人送回了侯府。
  徐府一行人用完早膳后,便开始清点行装,准备打道回府。徐安宁也听说了昨夜的事,凑到徐西陆身边,道:“二哥哥,你昨日为何突然让我换间厢房啊?”
  徐西陆扬了扬眉,“你昨日都不问,怎今日忽然有此一问?”
  徐安宁显得有些担忧,压低声音道:“我听说,姜家的九公子昨夜离奇失踪,今日又突然出现在后山头,像是被女鬼迷住了一般。二哥哥,这世间上,真的有鬼吗?”
  徐西陆低头替她系好狐裘上的带子,又摸了摸她的头发,笑道:“我也不知道。”
  一旁的张氏冷冷地看着这对兄妹,整个人都在发抖,“到底是怎么回事?昨日一切不都安排好了么?”
  朱屏显得很是惊慌,“奴婢、奴婢也不知道。难不成……真的是有鬼?”
  “胡说!”张氏呵斥道,“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就算是有鬼,也是有人在作妖!”
  “夫人,这些都不重要。”朱屏忧虑道,“当务之急咱们还是得想想,怎么同平西侯家交代才是。”
  过几日,平西侯九子在青城山遇鬼一事,传遍了几个京城,甚至还传进了宫里,故事还传得有板有眼——有一狐妖给姜九公子托梦,让他只身一人前往青城山。姜九公子照做,在青城山住了一晚。当夜,那托梦的狐妖便找到了他,与他春风一度后,榨干了他的阳气。本来狐妖还想取他性命,但青城山是佛门圣地,容不得妖魔鬼怪作祟,才把他扔出去了事。
  一时间,京城之中无论是老百姓还是世家贵族,均是人心惶惶,去青城山烧香祈福的人大幅度减少,导致青城山的高僧也不得不做了几场法事,以平息众惧。
  姜之远被送回平西侯府后,在大夫悉心的诊治下,烧也退了,可人还是不太清醒,一直嚷嚷着有鬼,夜里睡觉也不能熄灯,不然就得吓得四处乱蹿。平西府侯眼下鸡飞狗跳,侯夫人也没功夫去找张氏魏氏算账,只是把她们送来的礼全丢了出去。后来又去沈国公府上哭诉了一天。先是沈子闲被人打残了鼻子,姜子远又被吓得半死不活,国公府段氏有些坐不住了,找到自家夫君,哭哭啼啼道:“子闲和姜家老九相继遭难,这分明是有人针对咱们沈家。老爷,此事您可不能在坐视不理了。”
  沈修明面色凝重道:“宵小之辈,竟使出这等下作手段,残害沈家和姜家后辈。是可忍,孰不可忍!夫人放心,我这就进宫求见圣上,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勤政殿内,如山的奏本分成了两堆,一堆在宋衍澈面前,一堆在宋衍卿面前。年关将至,国事繁多,即使是两兄弟齐上阵,都有些忙不过来。宋衍卿看了半天奏本,眼睛都花了,看着白纸黑字都出现了重影。他恨恨地把一本批阅完的奏本丢到一边,道:“皇兄,这样下去不行的。依臣弟看,皇兄还是趁早重组内阁吧。”
  “重组内阁?”宋衍澈笑吟吟道,“那你说,这内阁首辅,谁来当?”
  宋衍卿张了张口,一个名字险些脱口而出,好在被他及时咽了下去,“兹事体大,臣弟不敢妄言。”
  宋衍澈温和道:“现在重组内阁,为时过早。”
  宋衍卿点了点头,“是臣弟疏忽了。”
  “陛下,”刘进忠上前道,“元妃娘娘求见。”
  “让她进来罢。”
  宋衍卿闻言,道:“那皇兄,臣弟就先——”
  “不用回避。”宋衍澈和颜悦色道,“她大概只是来送些东西的。”
  宋衍澈猜得没错,徐青阳闲来无事,亲手做了些糕点送来。她向宋衍澈行了个礼,见到宋衍卿也在,也对着他福了福身子。宋衍卿点了点头,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徐元妃,不得不说,他还是有几分失望的。这多年,他就没见过皇兄专宠过谁,徐元妃算是头一个,她还是徐家的女儿,宋衍卿以为她和徐西陆是大小二乔,没想到这徐元妃虽美,比起她哥哥,还是差了不止一点半点。
  徐青阳将手中的食盒递给刘进忠,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宋衍澈,后者朝她轻一颔首,“你先回庆熹宫,朕改日得空再去看你。”
  徐青阳面露失望,依依不舍地告了退。
  目睹整个过程的宋衍卿只觉得这徐元妃似有哪里不对。再一细想他才发现,从进来到出去,徐元妃竟是一句话都未曾说过。他不由地好奇道:“皇兄,徐元妃是不会说话么?”
  宋衍澈轻轻一笑,“她会说啊。”
  “那为何她刚刚——”
  “可是她不会说。”
  “恩?”宋衍卿有些茫然,没等他再问,刘进忠又走了进来,“皇上,沈国公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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