钰王如此大胆
  楚若烟目送几人出了御书房的宫门,这才又折身回殿里去。踏进内殿,一见殿里的情形,不禁一惊,脚步立时停住。
  但见只是出殿进殿的功夫,皇帝的脸色更白了些,身子也已无法支撑,已取两床被褥撑着,而耶律辰、盖玉啸二人一前一后,跪在殿心,都是微微俯首。
  萧三郎怎么在这里?
  楚若烟瞧见,才醒起自从自己回京,听楚若帆、楚若麟讲述围城之事,却甚少出现萧三郎的名字,便不由微微扬眉。
  以萧三郎的身份,钰王守城,他必然追随在侧,而以他的功夫,耶律辰几次杀进杀出,他必当有惊人的表现,断不会全无声息。如今在这里见到,莫不是……他始终守在宫里?
  念头刚转,就听皇帝轻咳一声,点头道:“若不是生出这等事来,朕还不知,钰王如此大胆!”
  这话说的虽轻,可是其中的责怒,已极为明显。
  楚若烟一惊,上前几步,就想替耶律辰分辩。哪知道她还不曾开口,就见耶律辰已一个头磕下去,平缓的声音道:“父皇责的甚是,此事儿臣不曾向父皇禀明,确是儿臣之错,请父皇责罚!”
  就这么直认?
  楚若烟微愕。
  皇帝凝神向他注视片刻,缓缓摇头,低声道:“钰王,你就不知,你身犯何罪?就不为自个儿分辩?”
  耶律辰慢慢抬头,定定向他直视,摇头道:“事实俱在,父皇自有定论,儿臣无话可辩!”
  这句话说出来,殿内的人都轻吸一口凉气,庞白忍不住道:“殿下,皇上虽说英明,可终有瞧不到的事儿!”
  耶律辰眸光向他一转,微微将头一点,当是相谢,又转回到皇帝身上。
  亲见眼前一幕,符医正躬身立在殿侧,本是尽量贴近墙壁,令这父子二人不对自己留意,可是见皇帝的脸色又白几分,忍不住道:“钰王殿下,皇上身上有伤呢!”
  有伤?
  楚若烟一惊,跟着恍然,侧头向外殿望去一眼。
  难怪,这个时辰,外头熏香也倒罢了,可燃的偏偏是如此浓烈的香气,原来,是为了掩盖殿里的血腥气!
  想到此节,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落后耶律辰一步,在盖玉啸身边跪倒,大声道:“皇上,臣女有内情回禀!”
  方才众人见她跟着耶律心出去,只道一同离开,突然见她说话,都是一怔。
  皇帝皱眉道:“楚丫头,我苍辽女子素不问政,你且出去罢!”
  楚若烟眨眼道:“皇上说的,是寻常的闺阁女子,岂能与若烟相比?”
  皇帝气笑,摇头道:“你又有何不同?不过是仗着大伙儿宠你!”神色虽说未动,语气却已有些不悦。
  这位楚大小姐,平日里遇会逢宴,她大胆说些逾矩的话,自己瞧在她是楚远之女,又得皇太后欢心,一笑置之,怎么这会儿说正事,她也要来浑搅?
  耶律辰也是心中微紧,微微侧头,低声道:“若烟,莫要胡说!”
  哪知道楚大小姐似乎不止没有瞧出皇帝不悦,连耶律辰的话也似没有听到,只是坦然抬头,向皇帝注视,大声道:“皇上,当初皇上给若烟御封城主,便曾说过,等同于知府!所谓食君俸禄,忠君之事,若烟虽是女儿家,可是这个道理岂能不懂?”
  这话说的,倒是无懈可击。
  皇帝皱眉,轻哼道:“上将军府家训,朕也是听过的,不想楚大小姐一个女儿家,也如此深明大义!”说到这里,但觉疲惫,闭上眼歇息。
  他这几句话说的语气浅淡,听不出喜怒,一时殿上众人都摒息躬身,不敢接口。
  楚若烟却坦然道:“皇上过奖,若烟分所应当!”
  “嗯!”皇帝应一声,隔一会儿,才慢慢将眸子半启,抬手覆额,低声道,“你要回什么,说罢!”
  这是楚大小姐的话,皇帝认可了?
  一时皇帝身边上下人等所有的目光尽数落在楚若烟身上。
  楚若烟浑似未觉,俯首应命,这才说道:“皇上,臣女此次前往西北,亲历西北接连两次大战,随后与父帅和钰王殿下相见,道过别情,才知送入上京的军情竟然为假,可见是一个天大的阴谋!”
  这一点,从耶律辰回京之后就曾禀过,只是没有提两次大战中,这个丫头也在!
  皇帝点头,却不出声,静等她接着说下去。
  楚若烟又道:“钰王殿下生怕叛军和黑岩兵败,令幕后之人狗急跳墙,对皇上不利,不顾大军未整,延门关未复,便急令萧三郎回京,暗护皇上周全!虽说触及宫规,也是权宜之计,还请皇上体恤钰王殿下一番孝心,莫要深责!”
  有这一节?
  皇帝的手掌慢慢落下,望向她的目光多出些认真,慢慢道:“你如何知道,朕是为了萧三郎私入宫禁之事?”说到这里,目光向耶律辰一扫。
  要说是耶律辰事先安排这个丫头求情,可是方才事发突然,又如何预谋?除非……
  想到令一个可能,不禁心头突突直跳,又向盖玉啸望去一眼。
  除非,连刺客也是耶律辰安排,就是为了让盖玉啸立下救驾之功!
  楚若烟却不知道他转的心思,只是如实答道:“臣女和公主一同从长寿宫前来,并不知道这里发生何事,只是萧三哥既然在此,想来是皇上遇险,萧三哥现身相救。”
  皇帝轻哼道:“怎么见得是这萧三郎相救,而不是行刺?”
  是啊,萧三郎只是小小一介外臣,私潜入宫,纵什么都不曾做,也可径直当成刺客处置。
  楚若烟眨眼道:“以萧三哥的功夫,若是行刺,岂用等这许久?更何况,除非他想嫁祸钰王,不然为何定要趁钰王进宫之时动手?”
  萧三郎的功夫有目共睹,倒也不是楚大小姐吹牛。
  皇帝脸色微沉,轻哼道:“楚大小姐是说,朕的安危,也全系钰王?”
  西北出征,要钰王统兵,钰王回京,又立刻前去守城,如今有人行刺,又是钰王事先安排的人出手相救,听来,竟然是自己这个九五之尊离开钰王寸步难行。
  楚若烟但听他语气虽然微冷,脸色阴沉,可是眸光中却有一丝挣扎,立刻摇头道:“若是平日也倒罢了,只是从西北一战开始,事事透着诡异,九哥不过事先防患罢了,若能不用,自然是不用的好!”
  “可还是有今日!”皇帝轻哼。
  楚若烟眨眼道:“那是因城外围城,禁军调去守城,御前侍卫又不大稳妥,也调出宫去,宫里空虚罢了。若是平日,又有谁如此大胆,敢进宫行刺?”
  也就是说,耶律辰只是一片纯孝之心,安排了萧三郎暗护皇帝,却恰好发生许多事,令宫里空虚,又恰好刺客也看中这一点,出手行刺,才引出萧三郎相救。
  皇帝向她凝视片刻,低声道:“楚大将军勇悍,却也没这么巧言善辩,也不知道这丫头像谁?”
  只是他受伤之余,说话本就力弱,这几句又是自个儿嘟哝,旁人自是未听明白。
  庞白见他脸色并没有不愉,趁势道:“是啊,皇上,九殿下人在边疆,又担忧皇上,自个儿又无法即刻赶回,差萧三郎回来,也是一片孝心,皇上责过就罢了!”
  皇帝闭目,沉默片刻,才又向耶律辰和盖玉啸各望一眼,慢慢道:“萧三郎虽犯宫禁,念在他也是受钰王所命,今日又救驾有功,死罪饶过……”
  话还不曾说完,就见耶律辰跪前一步,大声道:“父皇,有错皆在儿臣,萧三郎是受儿臣之命,请父皇宽恕!另外,如今这皇宫中并不太平,请父皇留萧三郎在驾前相护,免得为有心之人所算!”
  皇帝的话被他打断,微微皱一皱眉,挑了挑唇角,慢慢重复道:“有心之人?”一双眸子凝在盖玉啸身上,轻叹道,“朕又如何知道,这位萧三公子,是有心,还是无心?”
  此话一出,下跪的三人心头都是突的一跳。
  是啊,盖玉啸是盖氏余孽,身负盖氏一族的血海深仇,若旁人知道他的身份,那个处心积虑的“有心之人”怕就是他!
  而此时此刻,皇帝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只是随口说说,还是意有所指?
  耶律辰背脊顿僵,隐在袖子中的双手骤握成拳,不自觉的微颤,盖玉啸虽伏地不动,也觉背上窜起一缕寒意。
  倒是楚大小姐最先回神,抿唇笑道:“皇上当真是英明,萧三哥自然是有心之人!”
  所有的人:“……”
  楚大小姐,你在说什么?
  自也不用等旁人来问,楚若烟接着道:“虽说萧三哥是受钰王殿下之命,可若他不是处处留心,这许多日子,岂不是早被皇上知觉?又哪里还有今日立此奇功?”
  这丫头还当真是巧言令色!
  皇帝瞧着她,忍不住勾勾唇,闭眼休息片刻,才点头道:“萧三郎终是外臣,留在宫里也倒罢了,莫要到处乱闯!”
  皇上你不到处乱跑,他自然不会到处乱闯!
  楚若烟暗语。
  耶律辰却心底顿松一口气,连忙道:“父皇放心就是!”
  盖玉啸脊背寒意未褪,并不敢径直接口,只是微微伏身应命。
  皇帝望向耶律辰,慢慢道:“那名刺客……”
  “父皇放心,儿臣必然追查出此人身份!”耶律辰很快接口。
  楚若烟左右瞧瞧,诧异道:“那刺客已被萧三哥击杀?”
  耶律辰微微点头。
  楚若烟瞪向盖玉啸道:“为何不留活口?”
  盖玉啸:“……”
  耶律辰:“……”
  楚大小姐,你这话问出来,就不怕皇帝怀疑杀人灭口?
  倒是庞白代为答道:“当时皇上受伤,情形急迫,若不能一招击杀,后果怕不堪设想!”
  原来如此!
  楚若烟了然点头。
  符医正见楚大小姐几句话,殿中气氛顿时一松,也透过口气来,躬身道:“皇上,皇上身上有伤,还请少劳少思,多多休息才是!”
  庞白见皇帝神情委顿,也连忙道:“是啊,皇上,此事交给钰王殿下便是,请皇上保重龙体!”
  “嗯!”皇帝应一声,微默片刻,低声道,“你们查归查,朕受伤之事,不得外泄!”
  “是!”殿内众人齐齐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