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战
  沈牧问道:“但我看菩萨却是个好汉,回纥究竟在什么地方?”
  跋锋寒遥指西北方,答道:“回纥分为两支,韦绝分布于独洛河北,另一支鸟护则在伊吾之西,大概在天山山脉东段北麓处,两支合起来可战之士达五万之众,是可左右大局的武装力量。现在两支均统一在时健侯斤之下,侯斤等若大汗。照我看菩萨之所以被时健放遂,极可能与菩萨反对颉利的立场有关。颉利得势后,千方百计地与时健修好。”
  此时金狼军来至曳许远处,蹄声隐传,尘蔽星月。
  沈牧舒一口气道:“果然只有数百人,颉利死性不改.千许二千人还要分成四组,我们该采什么战略?”
  跋锋寒沉声道:“最快意当然是迎头痛击,不过面对三四百金狼军,就算没有高手助阵,寇爷自问应付得来吗?”
  沈牧苦笑道:“我们亲如兄弟你也来耍我,若我能以一挡百,就不用向你老哥虚心求教。”
  跋锋寒掣出亡月弓,大笑道:“我们先来个长距离迎头箭击,然后再施且战且逃之术,引得他们穷追不舍,到他们人疲马倦,就以回马枪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徐子陵道:“小弟有个建议,如可将他们诱至赫连堡,我们不是更可立于不败之地?”
  沈牧取出灭日弓,哈哈笑道:“朕就封你作军师,老跋为大将军,如能宰掉颉利,大草原上谁敢不把我们当神佛般膜拜。”
  徐子陵左手握拓木弓,右手上箭,哂道:“去你的少帅国,锋寒兄请看清楚来的是否金狼军,勿要错杀好人。”
  跋锋寒功聚双目,用劲把弓弦拉成满月,柔声道:“在大草原上,小弟从未认错过敌人,子陵可以放心。”
  号角声起,敌骑在不到半里外停住,重整队形,排成阵势。
  号角声遍传大地,蹄声轰天而起,敌阵冲出百多骑,以环形的阵势潮水般推进迫近,号角再起,余下的二百余骑分作两组,从左石翼弯出,沿着弧形的推迸路线先往外绕,攻击时将变成从左行两侧至乎后侧杀至,纵使他们记挡着对方的中锋军,最终亦要变成陷于混战的劣局。
  徐子陵道:“少帅终亲身体验到大草原骑射战的威力。”
  箭矢在跋锋寒和沈牧手上连珠发放,正面杀来的骑兵人仰马翻,徐子陵的拓木弓射程较近,专寻漏网的敌人招呼,正面交锋全线开展。
  中锋队改变战术,在号角指挥下散开,进攻速度丝毫不减。两翼的敌人驰至左右两方,两片乌云般往他们掩至。眨几下眼的高速下,敌方中锋军近三十骑东倒西歪,可是余下的八十多骑已越过他们的安全距离,还箭反击。
  跋锋寒大喝道:“走!”
  三人策马掉头,边走边以箭矢还击。
  敌人保持三组的阵势,衔尾穷追。
  沈牧突然叫道:“不妥!”
  两人骇然下环目扫射,只见前方和左右草原边际,全是火把的光芒,以此推测,敌人的兵力当在万人以上。
  跋锋寒色变道:“我们中伏哩!”
  徐子陵一箭穿破追兵胸膛,大喝道:“趁敌人合围前,我们必须赶至赫连堡。”
  三人哪顾得射杀追兵,全力展开人马如一之术,朝或许可令他们有一线生机的赫连堡亡命逃去。
  三人立在赫连堡最高的望台上,居高临下瞧着敌人调兵遣将,完成合围之势。
  早先他们尚以为自己还有一线生机,现在却知生机已绝,只余战至最后一口气的机会。
  敌人的总兵力在三万五千至四万之间,如此实力,足可荡平大草原,甚至纵横中原而无人能阻。
  清一色的骑兵,在赫连堡所在的丘坡下示威似的进退有度,随时准备杀上丘顶来。
  他们曾考虑突围,可是去路全被封死,舍赫连堡外再无一处可延长他们杀人或被杀的时间。
  金狼旗在不远处随草原的晚风飘扬,颉利和一众大将高踞马上,对他们指点说话,不用说该在研究能最迅快杀死他们的战略。
  敌人分成一队队的,再由不同组合的队伍组成更大的作战单位,遍布所能见到的大草原每一个战略点,形成一张笼罩赫连堡的天罗地网,鼎盛的军容,足可令人丧胆。
  整个大草原给火光燃亮,只有屹立丘顶的赫连堡孤独地藏在火把光外的暗黑中。
  跋锋寒道:“东、西、北三坡陡峭多石,只有南坡最适合催策快马来攻,我和少帅负责守南坡,其他的由子陵去应付。”
  沈牧叹道:“难怪颉利能称雄大草原,调度兵马之快之奇,确是小弟平生初见。我们头痛完后,就轮到突利头痛。坦白说,老跋你现在仍恨突利吗?”
  跋锋寒苦笑道:“我现在哪还有闲心去恨在战场以外的任何人,全心全力的尽我所能去削弱颉利进攻突利的兵力,不是更合划算。”
  徐子陵如梦初醒地把目光投往颉利、墩欲谷、赵德言等人的方向,道:“来啦!”
  蹄声轰天响起,东、南、西、北各奔出一队百人队,穿梭往来的绕丘疾走,看得人眼花缭乱,同时心生寒意。
  跋锋寒道:“第一道菜该否先来个火烧大草原?”
  沈牧拔出长剑,高举头顶,从容笑道:“能与颉利的金狼军决一死战,虽死何憾!第一道菜由小弟负责,只要我们能捱到天亮,已足可成为后代的神话传奇。”
  徐子陵道:“敌人用车轮战术,记着,第一把火该在我们力竭之前才放。”
  跋锋寒道:“你们是客,第一道菜当由我负责。此事看似简单却不容易,尤其在此春浓湿重的时节,幸好我一向在这方面经验丰富,准备充足,离开中土时买的灵巧火器仍妥善保存着。唉!希望它们有一半仍未失效,那已非常理想。”
  号角声起,包围网最接近的另五个百人队同时下马,取出刀斧,就那么斧起刀落的清除小丘四周的长草矮树,似像晓得他们准备烧草原的大计。
  三人瞧得目瞪口呆,不知如何应付。
  徐子陵道:“是香小子!”
  两人目光投向颉利处,香玉山赫然现身敌阵内,跟颉利只隔着一个赵德言,于此可见他极得颉利的重视。
  沈牧恨得牙痒痒的道:“我就算死,也要拉这杀千刀的小子陪葬。”
  跋锋寒脸色凝重的道:“现在只有敌人来放火烧我们,而我们却难以牙还牙。刻下吹的是东北风,若他们放火烧东北两坡,火焰虽不能直接威胁我们,但浓烟顺风卷至,敌人同时四方八面乘浓烟攻来,我们能捱上一盏热茶的工夫,算很了不起。”
  三人眼睁睁看着四周空广的草原被不住变成光秃之地,偏是毫无办法。他们不惧浓烟,但视线被蔽下,肯定无法阻止敌人强攻突袭攻进堡内,马儿更会首先遭殃。
  沈牧苦笑道:“我们该否杀入敌阵,设法多找些人陪我们上路?”
  徐子陵摇头道:“此为下下之策,只有在赫连堡这独特的环境里,我们始能发挥以寡击众的优势。最理想是敌人久攻不下,颉利等亲自来攻,我们的死才更有价值。”
  跋锋寒点头道:“子陵说得对,待我下去以毛毡杂物堵塞封闭所有开向东北的小窗垛孔,防止烟屑渗入堡内,到敌人进攻时,我们同时放火烧其他两坡,希望可藉此多捱一时片刻。”
  言罢从第三层望台翻身跃到第二层的城楼平台,再由残破的石阶钻往底层。
  号角再起,把堡丘四周辟出宽达三十丈秃地的金狼军回到马上,四下退开,由另五个百人队补上,整齐有序。
  金狼旗开始往他们推进,战鼓擂鸣,绕丘而走的骑兵停下来,在各处丘坡下蓄势待攻,气氛愈趋紧张。
  沈牧收起长剑,向徐子陵笑道:“感到自豪吗?堂堂突厥大汗,率领最精锐的金狼军如临大敌般来侍候我们区区三人,若死有精彩不精彩之分,今趟肯定是死得精彩。”
  颉利和一众将领移至南坡下勒马立定,颉利发出一阵震天长笑,大草原上多达四万的金狼军同时叱喝和应,整个大草原也像摇晃颤抖,声势骇人。
  号角声起。果然不出跋锋寒所料,东北坡下的突厥战士纷纷把火种投往草坡,再以火把燃着坡上的树叶长草,火势顺坡往上蔓延,浓烟卷至。战鼓声响,南坡下蓄势以待的多队每组百人的骑兵,舞动大刀,弯弓搭箭的疾冲上来,声势骇人。
  徐子陵迅快地向沈牧道:“我去应付其他人,你什么都不要理,只管死守南坡。”
  腾身而起,跃往从东北坡卷过来的浓烟去。
  浓烟直冒上来,像烟霞般围绕赫连堡,再往上卷散。
  沈牧狂喝一声,以最快的手法上弦放箭,抵达斜坡中的敌骑全在他箭程的范围内,他狠下心肠,专寻马儿下手,战马中箭滚下山坡,马上威风凛凛的骑兵纷变滚坡葫芦,累得后来的人马纷纷堕跌,无法保持冲锋的阵形与锐气,乱成一片。
  翻下马背而幸未受伤者欲徒步攻来,给沈牧一一以灭日弓无微不至的招呼侍候,虽只是一夫当关,因其居高临下,箭程及远之势,硬是把敌骑阻截于斜坡中段之下。
  号角声传遍草原,另三起敌人纷纷下马借着烟雾迷漫,徒步往赫连堡冲上来,一时间,四方八面骑兵步军,潮水般涌至。
  跋锋寒从唯一的南门破口冲出,两手挥动,点点火光划破赫连堡旁的暗黑,往尚未起火的西南两坡投去。待到多处火头成功直冒,跋锋寒掣出亡月弓,抢到西坡坡顶,以连珠劲发的箭矢,凭西坡陡峭崎岖的可守之险,迫得敌人雷池难越,无法抢至还箭反击的范围。
  赫连堡山丘以南坡斜度最缓,坡道最长,北坡最短,亦最为陡峭,草树杂在乱石之间燃烧,没一时三刻难烧个清光,故敌人欲进不能,只可在火场外叫嚣作态,暂难构成威胁。
  东坡的火势则随风烧过坡腰,数以百计的徒步战士,缓缓迫近,只要再推近五十来步,沈牧进入他们的射程,那时沈牧将难坚守第三层的望楼。
  徐子陵由外呼吸转为内呼吸,投进浓烟,足尖点在坡道的乱石上,几个纵跃,迫近敌人,两手探入外袋,借浓烟的掩护,铁弹双手疾射,敌人在被什么击中都摸不清楚的情况下,纷纷中弹倒跌,往下滚去。当他们盲目的向浓烟处还箭,徐子陵早跃到别的岩石去,不住的杀截攻击,制造出敌人巨大的惶惑恐慌,一时间人人争先恐后地往下撤退。
  徐子陵破烟而出,竟随敌人的队尾追杀,使溃不成军的敌人,一时间更无力作出反击,待到坡下的敌人以劲箭狂射往徐子陵,他才从容遁回山上,坡道上已伏尸处处。
  西南两坡大火蔓延加剧,冒起的浓烟,往敌阵铺天盖地的掩去。
  颉利怕他们乘势突围,发出命令,进攻的部队撤往草原,接着全军往四外后撤,重整合围之势,静待大火烧尽山丘上的草树。
  整座赫连堡全陷进烟雾火屑内。
  事实上三人不是不想突围、而是应付这第一波的攻势,已令他们的元气损耗极矩,根本没有突围之力,当山火消敛之际,他们的大难将会降临。
  浓烟逐渐散去,在火把光和星光的映照下,赫连丘尽成焦土,满布焦尸,情景恐怖,仿如地狱冥府。
  号角和战鼓声摇天撼地的传来,金狼军又从四方八面向赫连堡推进。
  草原上空仍是星光灿烂,却比前更深透莫测,更壮丽不可名状。
  跋锋寒感到脱胎换骨似的精气神达至最巅峰的状态,纵然毕玄亲临,亦自信有一战之力,大喝过去道:“颉利小儿,够胆就放马过来。”
  颉利大怒道:“你想快些死,我就成全你们,进攻!”
  蓄势久待的敌人,同声发喊,往山丘顶的赫连堡杀上来。
  攻上南坡的是最快速的骑兵,其他向三坡攻来的是徒步的战士。
  三人均知当敌人破入堡内,将是颉利和一众特级高手加入战事的时刻。
  徐子陵探手入袋,发觉两个口袋的藏弹加起来不足二百颗,当铁弹用尽时,将要与敌人近身肉搏的短兵相接,沉声道:“我负责守南门,你们不要管我。”
  一个筋斗,跃离高台。
  沈牧和跋锋寒来不及答话,灭日亡月两弓同时发动,朝各坡杀来的敌人射去。
  赫连丘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火把光照得赫连堡火红一片,没有人能分得清楚火光血光之别。
  战情惨烈至极点。
  沈牧长剑追魂夺魄的黄芒纵横于城楼之上,剑气全面展开,剑下竟无一合之将,杀得跃上来的金狼军好手,不住颈断骨折的倒跌往城墙外,尸体积叠在下方墙脚处。
  “当”!
  强大的反震力,震得他手臂发麻,还是首次有人能挡得住他的长剑,且连消带打,足点墙头,翻腾往上,长马剑贯顶而来,身法剑法浑如一体,招式精妙绝伦。强大无匹的剑气,把沈牧紧锁笼罩。
  同时间另一人升至墙头,袖内射出带着金色电芒菱枪,闪电般射向沈牧胸口。
  沈牧左掌扫往金色电芒菱枪尖锋,剑往上挑,大笑道:“大汗真客气,送客也不用陪到地府去的。”
  使刀的当然是东突厥的大汗,草原的霸主颉利,菱枪的主人就是位列邪道八大高手第三位的赵德言,两人早打定主意,要全力干掉沈牧,才去对付在另一边的跋锋寒。
  十多名突厥高手此时现身墙头,他们在战场上唯一的任务是即使要牺牲性命,仍要保护颉利,不让他有任何损伤,任何时刻都和颉利形影不离,只因颉利刚才盛怒下心切杀死沈牧,比他们抢先一步攻上墙台。
  “叮”!
  那边的沈牧将攻入城楼的敌人尽赶出门外,守得稳如铜墙铁壁,泼水难进。不过他心知肚明自己刚才元气损耗极巨,刻下已到日落西山的境地,再难支持多久。
  颉利重新跃上城台,落在赵德言旁,正要说话,警号从堡外传来,两人骇然瞧去,只见大草原东北方烈焰冲天,浓烟像乌云般朝他们卷过来,隐隐响起呐喊嘶杀的声音,心想难道是突利来了。
  城台上挤满金狼军,正前仆后继地冲击把门的沈牧和跋锋寒,却仍是难越雷池半步,显示出两人惊人的韧力和意志。
  赵德言道:“先攘外再安内,这三个小子插翼难飞。”
  颉利犹豫片晌,始接纳赵德言的提议,发出暂撤的命令。
  金狼军撤返城下,徐子陵回到城台,三人相视苦笑。力战之下,他们浑身是血,几近虚脱,若颉利不理外敌继续进攻,此刻他们说不定要饮恨伏尸。
  东北方起火处的烟雾掩盖大片草原,金狼军改变阵势,虽仍把赫连堡重重包围,却调动固守东北方的军队,撤离火势最盛的区域。
  由于春浓湿重,在火头起处尚可以火器火油助威,却难成蔓延之势,所以颉利的对策合乎正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