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险
  凛风谷的冬天似乎一直在下着雪。纷飞的雪花掩盖起山峦的棱角,覆盖了植被的秃枝,也正不遗余力地填充着遗留在一条蜿蜒小道上的数行脚印。旧的脚印消失在层层堆叠的积雪中,而残留的脚印依稀朝向着南方。
  山谷中寒风不断,卷着空中的飘雪呼啸来去。谷中纯白无暇的景色透过一块剔透晶莹的红宝石,披上了一副血色外装,映入一只黑色的瞳孔——一个男孩正闭着左眼,用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夹着一块有他半只手掌大小的红宝石贴在右眼前,好奇地透过红宝石观察着凛风谷的景色。
  男孩徒步走在松软的积雪上,夹杂着雪花的冷风翻弄着他褐色冬衣兜帽上的绒毛。略微有些宽大的兜帽下是一张秀气的小脸,白皙的皮肤在凛风谷特有的低温下冻得通红。尽管额前杂乱的黑发及纤长的睫毛上粘了几片雪花,但男孩只专注于红宝石中的迷人景致。
  “呼……凯文,我时常告诉你走路时要注意脚下。”说话的是一位身穿厚亚麻大衣,走在男孩左侧的老人,尽管他额头上的皱纹诉说着他的高龄,但他有神的双眼和中气十足的话语却表达了他并没有向岁月屈服。
  凯文并不理睬老人的话,仍旧醉心于红宝石中的世界。男孩只是在一条路旁横叉而出,躲藏在积雪下方的粗大树枝前轻轻一跃,避开了障碍物,也避开了老人即将道出的训诫。凯文嘻嘻笑着,边转圈边往前进。目光透过红宝石扫过老人的脸部,老人满脸无奈的神情被刷上一层红色,更是让凯文笑意盎然。
  雪下得紧了些,冷风的呼啸在耳畔回响。一个走在后方的中年男人说道:“伯雷老爷,我开始有些后悔为了避开关税而走这条该死的路了,如果天黑前我们到不了暮雪城,我们也许就得陪着我们的货物裹着雪白的被子露宿街头。”男人牵着一辆马车,车厢里的货物用白布盖着。拉车的马不时抖动自己的脖颈来抖落头部的积雪,鼻孔里不停呼出白色的雾气。
  “放心吧,我们曾多次走过这条道路,它为我们减少了许多开支,乔纳森。而我们这次也会同样获得一笔丰厚的收入,虽然我承认这雪比往常的都要大。”伯雷耸了耸肩膀,将些许积雪从肩上抖落。
  凯文将红宝石放进口袋,双手缩进冬衣的长袖当中,希望能免受凛冽寒风的侵袭。“说实话,爷爷,我觉得我们完全犯不着为了那点税收而冒险。只要我们提高出售价格,我们就能弥补那些损失。”男孩望向一侧的伯雷,虽然透过红宝石看到的景色让他欣喜,但看上去永不停息的大雪和凄冷的寒风却令人感到恐惧。
  伯雷使劲地搓着双手,说道:“但是如果这样,我们出售货物的价格就会和其他商队的一样,这样我们就会失去某些优势。而如果能不交关税,我们就能以相对较低的价格出售货物,并获得相同的利益。”凯文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你说的这些我都懂,我只是有种……有种不好的感觉,这些风雪让我觉得很不安,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哦得了,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子哪会有这么多丰富的预感?”伯雷摆了摆手,而他的眼神中却露出几丝难过的味道。然而这句话显然击中了凯文心中的雷区,“比起其他十三岁的小孩子,我经历得够多了!”凯文突然的暴怒让伯雷有些不知所措,牵着的马车的乔纳森也是一愣。凯文怒视着伯雷,白色的雾气似乎承受不住男孩心中的怒火,不断从他口出飘出。“要不是你当初要什么龙角,爸爸根本不会死!而妈妈也更不会因病去世!”凯文因过于激动而喘着粗气,伯雷沉默着没有回话,只是低垂着眼帘。祖孙之间的气氛似乎连纷飞的雪花都能冻结,一时间凛风谷中只剩下呼呼风声。
  “那是一场阴谋……”伯雷的语气低沉而苍老,“对于约翰和凯莉,我真的很抱歉……但是凯文,你必须相信我我当时并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凯文轻哼了一声,显然是对老人的说辞毫不动容。“在两倍利益的趋势上,商人会理所当然地堵上自己的性命,这句话对你确实适用。”言下之意自然是伯雷把这条并不具普遍性的理论套用在了凯文的父母身上。“你为了龙角那不菲的售价,让爸爸和商会里的几个人一起去狩猎一头受伤的龙。我听过屠龙勇士的传说,我也知道爸爸他曾是个优秀的战士,但是……那可是去猎杀一头龙啊!你就一点没有想过他们会死在巨龙锋利的爪牙,或者是炽热的吐息下吗?还是你对你儿子的过分信任已经混乱了你判断事物的能力!?”男孩的每一个单词都像是一枚钢钉,深深刺进伯雷的心中。“如果爸爸活着,那么妈妈也就不会得那该死的什么病,更不会在那个黑暗的时候因为商业上的一再受挫导致连找一个牧师会她祛除疾病的钱都没有!”凯文的双眼因愤怒而发红,他紧握着稚嫩的拳头,向祖父宣泄着他的怒火。
  “够了!”乔纳森突如其来的声音使得祖孙二人俱是一惊,凯文从未见乔纳森朝他大吼大叫过,被吓得一阵颤抖。“够了……凯文,你并不能因不完全的事实而错怪一个善良的老人。”乔纳森意识到自己吓着了凯文,心中也暗暗后悔。
  乔纳森一拉缰绳,驱使马车向前,来到伯雷与凯文之间。他挠了挠自己被灰褐色头发覆盖着的后脑勺,说道:“伯雷老爷,我认为把事情的详细经过告诉凯文比较好。如果说世上除了您还有谁最需要知晓这件事的话,那无疑就是您的孙子。”伯雷摇了摇头,冰晶屑从他的眉毛与胡须上落下。老人顿时感觉自己又苍老了数载,但只要自己的目光与凯文相接,深深的羞愧与自责就会在他体内激荡冲突。“对不起,凯文……我以为这件事应该等你再大一点再告诉你。”凯文的眼中闪过一丝讶色,他点点头示意伯雷讲下去。凯文·莫里斯出生在库拉斯提海港边的一个小镇上,他的父亲约翰·莫里斯是一名退伍士兵,英俊帅气而且勇敢善良。这一品质俘获了凯文的母亲,即凯莉·亚斯缇的芳心。凯莉是一位美丽温柔的女性。她与约翰一见钟情并结为夫妻,并在两年后生下了凯文。这个携带着两人无限祝福的男孩继承了凯莉的黑发黑眼,也获得了约翰的俊俏外貌,深得家人邻里的喜爱。
  凯文的祖父,伯雷·莫里斯是库拉斯提商会的成员。这位精于商技的老人做着南货北运的生意,靠着买卖差价来谋取利益。作为一名商人,伯雷以其人品在商会中赢得了人们的尊敬,使其商业线及通货渠道发展迅速,很快伯雷就成为商会中最富有的商人。有着伯雷的经济支持,约翰夫妻也做着经营酒馆的生意,收入也十分客观。
  同时,约翰旧时的战友乔纳森也来到此地,并在好友的酒馆里打工。闲暇时间两人便一起喝酒吃肉,回忆往时的军旅生活。乔纳森在打工之余也一门心思地向伯雷讨教致富之道,最终发现在酒馆里端茶送水,擦桌拖地根本不能实现自己妻妾成群,屋舍巍然的人生理想,这更加坚定了乔纳森加入商会的决心。
  这个男孩的出生无疑是十分幸福的,家庭美满,父母和睦。然而好景不长,在凯文八岁生日时,伯雷的一位老友给他带来一条散发着无限诱惑的消息——一条受伤严重的龙躲进了北边山脉的一个巨窟中。一头龙本身就是一座移动的金库,其鳞片可以打造优质的铠甲,龙角也是大贵族们喜爱的奢侈装饰物。除此之外,屠龙者的称号也是每个向往英雄之人梦寐以求的。而一头深受重创的龙,在伯雷眼中就是一个忘记上锁了的大号宝箱。
  伯雷赚钱的本能并未在富有之后有所衰退,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富人也没有嫌钱多的道理!”。于是在伯雷强烈无比的要求与鼓动之下,约翰在和妻儿告别后重拾剑盾,与好友乔纳森一同踏上了屠龙之路。也许约翰心中并不情愿,但乔纳森心中对于那条慷慨的巨龙所能带来的经济利益却甚是狂热,这将会是他开始自己商人生涯的第一桶金。
  北方的群山虽然连绵不绝,但能容纳一条龙的却也寥寥无几。在做足了足够的勘探与调差之后,约翰和乔纳森在两周内发现了目标隐匿的地点。两人站在洞穴外面,从身后射入的阳光仿佛被洞穴深处的黑暗所吞噬,可见度几乎为零。多年前并肩作战的默契如今似乎仍然存在,乔纳森左手拿着火把,右手握着长剑走在前面,而约翰则一手持盾一手拿剑,跟着乔纳森朝前移动。
  周围的黑暗仿佛有意识地挤压着两人的视野,火把带来的光亮仅能照明前方约三米的范围。但这两人都曾是身经百战的战士,也早以习惯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乔纳森感觉除了火焰带来的热量之外,迎面吹来一股温热的气流。巨龙的呼吸!约翰也同样发现了这点,这意味着他们离自己的终极目标已然不远。乔纳森望着不曾停歇的雪花,诉说着那仿佛令全身血液结冰的回忆。“那条龙体型庞大,但却身受重创。它半边翅膀几乎被完全撕裂,眼睛也瞎了一只。事实上,我和约翰并没花多大力气便杀死了那条龙。狭窄的空间使他无从发挥,而且只要躲到他的断翅下就躲过他的吐息,那龙脖子根本转不过来。”三人一行在风雪之中前行,凯文的怒火渐渐平息,他低声问道:“那爸爸他又是怎么死的?”一个简单的疑问句将乔纳森内心深处的创伤残忍地揭开,他不得不在他脑海中再次目睹挚友的死亡。“一个法师……”这个未至中年的男人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单字。
  在凯文短短十三年的岁月中,他从未见过任何一个法师,他对法师的理解完全来自于吟游诗人的口中或是早已泛黄的故事书上。在这个男孩的脑中,法师象征着神秘莫测的奥术力量和超乎常人的睿智聪敏,或许还有那么一点自私。在人们的口述中,法师们总是不近人情,难以捉摸,他们干自己爱干的事,从不在乎旁人的感受。而如今,凯文得知一个法师杀死了自己的父亲,震惊之余他又把代表邪恶的标签戳到了法师们的身上。
  “这显然是商会的阴谋。”伯雷摇了摇头,叹息道:“我早已察觉有人在打我们的坏主意,但我没想到这会牵扯进一个法师……某些人把我们的注意力诱导到了那个法师的目标上。”凯文不解地看着爷爷,他并未明白那个法师为什么要杀死他的父亲。乔纳森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继续说道:“当时我们正准备切下龙角,一束光突然从外面射入,照亮了整个洞穴。我和约翰都吓了一跳,回头只看见一个穿着墨绿色袍子,手持一根奇怪法杖的男人。”
  墨绿色袍子,奇怪的法杖。凯文试图在脑子构造这么一个形象,但结果却令他失望,这个造型太恶心了,而男孩只是把法杖的顶端构思成了一串鸡翅而已。“我至今仍能清晰地想起那张令人厌恶,恐惧的丑脸。”乔纳森不由扯紧了缰绳,“他向前一抬手,一支充盈着紫色荧光的箭矢便凭空出现,然后贯穿了约翰的心脏。”凯文想象着父亲惨死时的景象,他感觉到仿佛有一股烈焰在自己体内燃烧,想要烧尽一切。“然后那个人释放了一个奇怪的法术,连他自己带着整头龙一起传送走了。”
  凯文思考着整个过程,他问道:“乔纳森叔叔,他为什么放过了你?你当时又干了些什么?”乔纳森先是一愣,然后他转过头去,似乎难以面对男孩的问题。
  半晌,乔纳森面色痛苦,挣扎着说道:“我当时被吓坏了……我看着约翰死去,而我却什么也做不了……”凯文联想着他关于法师的知识,他知道乔纳森无能为力。往好的一面想,至少乔纳森活着回来了,然后他带回了父亲的尸体。“至于那个法师为什么不杀我,我一点也不清楚……”乔纳森不由一阵哆嗦,雪似乎下得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