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数月时间,曹军尽占徐州十余城。旗帜在城头飘扬,宣称着对城池,对百姓的绝对占有。
  陶谦急火攻心而重病,躲在徐州的下邳,袁术和刘备的军队还在周边虎视眈眈,故此曹操也不能轻举妄动。
  他的军队在徐州一座小城里驻扎,阿笙日日在馆驿里百无聊赖地看书种花。曹操经常在外处理公务,与谋士们商议下一步作战计划,没有家里那个有趣又傲气的泓雪跟她斗嘴,倒还真有些寂寞。
  还好有个驿馆的小侍女槿儿,今年不过十三四岁的豆蔻年华,平时伶俐得很,能陪她在白日一起聊天解闷。
  槿儿家境虽然是贫寒的农户人家,但好在父母俱安康,操持几亩薄田日子倒也过得其乐融融,自得和满。她心灵手巧,从母亲那里学了不少做点心的技艺,闲时阿笙便让她教自己做些糕点,也好打发时光。
  月色下的白色莲花开得淡雅迷离,交叠着清香的空气,月白色的光扑闪着潋滟的色晕,明明灭灭。
  木门突然被打开,阿笙看见穿着绛色深衣的曹操一个人走进来。他没披冷冰冰的甲胄,原本有些威严的人也温情了许多。
  他一见到阿笙,便迫不及待地笑道:“我要赠予你样东西。”
  他有些兴奋地摘下腰间一柄短剑,捧在她张开的的手心里。冷清的温度,却因为他手掌的温热,而覆上一缕如水如月的柔情。
  他看着这剑说:“这是徐州原先的郡守献给我的承影剑。此剑虽古老,却是把绝世好物,送给你以后拿来傍身。”
  她闻言不禁仔细把玩了起来,却听见耳边他有些低沉的声音:“阿笙,你可知昔日宣帝故剑情深的典故?”
  “故剑情深,南园遗爱。”她细细端详着手里的剑,喃喃念道。
  古朴不失精致的纹路让这把承影泛着暗青色的清冷光泽,反射进她的瞳孔之间,把思绪逐渐放远到那个史书中隐藏爱恨的未央宫。
  他点头说:“正是。当年宣帝深爱陪伴其落难微末之时的发妻许平君,不顾群臣劝谏立为皇后。那把长伴多年的故剑,虽其身为帝王,亦是不忍相弃。”
  说完他轻轻抚上她的脸庞,指尖扣住柔顺如缎的发丝,认真地说:“我赠你剑的用意,你可明白?”
  她的心像被撩拨了一般,轻道:“我知你永远不会放开我。”
  他轻轻把阿笙拥入怀中,任凭她披散的黑发在自己胸口漾出柔柔的痒意,在她耳畔说:“无论将来落魄或是得意,故剑永远会藏在我的心头。”
  ***
  本是一切风平浪静的安好午后,阿笙在厨房里研究做藕花糕时,突然听见外面槿儿如铃铛的清脆声音。
  但她竟是在哭着喊夫人。
  阿笙回身去瞧她怎么样,发现她脸上早已泪痕交错,哭得不能自已,身上还沾染着溅上的斑驳血迹。
  “夫人,我只能想到你了——”她乞求地拉着阿笙的手臂,“我爹他死了,求你赏点铢钱给他买副棺木下葬。”
  “你先别急,你爹前两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去世了?”
  槿儿哀怨地忘了阿笙一眼,宛如在看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但又旋即低下头去,让阿笙在这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槿儿死死地捏住衣角,语气中字里行间尽是泣血的忿恨:“他被曹将军的士兵杀了。”
  “你说什么?”
  槿儿顶着她惊讶的眼神,声音锐利而怨愤:“不仅我爹,整个城池的男丁甚至一些妇孺,都被曹将军亲口下令,屠杀殆尽了。恐怕全城人里,只有夫人你被瞒着。”
  瞳孔倏然放大,瞬间如坠入望不见边际的深渊。她的意识忽在现实,转眼间就钻进了黑暗的空隙,好像所有感官都失去了敏锐的触觉,疯狂地拉扯试图要让她跌倒。浑身的骨骼皆在瑟瑟寒凉,想那严冬的料峭也不会带来如此钻心的凉意。
  她不知自己是怎么冲出门,失魂落魄地走到街上去的。
  往日热闹的街巷空空荡荡,酒馆的幡帜零碎着歪斜倾倒,卖布帛的庄铺里,五颜六色的丝绸被肆意扯开,翻溅得地面支离破碎。
  酒桶里还有飘远的白酒香,可是混杂着尸体的腐烂味道,让她几欲倾身作呕。
  她看见一对母子相互紧紧抱在一起,明明是夏日啊,可他们的样子像是在相互取暖。
  “爹爹,爹爹——”孩子呆呆地望着芥堆上早已失去气息的父亲。
  他还是牙牙学语的年纪啊,艰难地挣开母亲的怀抱,一瘸一拐蹒跚着爬到父亲的身边,摇晃着他的身子,含糊不清的口齿绝望地喊着:“醒,醒——”
  她再也不忍心看下去,心像被猛兽撕咬住了一样疼,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来。阿笙回头便往曹操临时驻扎徐州的府衙拼命跑去,在抬脚路过门槛时因为匆忙,差点被绊了一跤。
  他在书房里一个人坐着,一看见愤怒的阿笙,像是早已料到了她要说什么,不等她开口便漫不经心地将视线投向面前的灯烛。
  “如果你是想来劝阻,那就别费那个心思了。”
  她却对他故意的冷漠视而不见,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因为虚弱而颤抖。
  “你为何要这样做?”
  他将故作无意的目光收回,放回到她身上。似乎这一切都与他无关,置身事外。
  “陶谦不敢出来承担,那就让他的子民为他付出代价。”
  “你失去了父亲和弟弟,可他们呢?他们失去了多少无辜的血亲,又为何要为陶谦的错误作偿!”
  “他们都该死!”他不再那般漠然,冷厉的眼睛里忽然泛出锋利的寒芒,像是一把毫不留□□将所有人凌迟的剑,“我曹孟德做事,从来不要他人置喙,包括你。”
  包括你。
  她的心里陡然冒出刺骨的寒凉。在他熟悉的脸庞上,此刻已经看不见从前那双明亮如星辰的眼睛了。那样的眸子,不失霸气却澄澈通明,如今却将她视若仇敌。
  “这些事这些人都与你卞笙何干,你为何要为无关的人枉费心思?”他的声音冰冷无情,却字字如刃,割裂她已然崩溃的心脏。
  她颓然地倚着墙角,努力支撑住才让自己不至于塌下来。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荀攸走了进来。
  “妾虽非一心兼济天下之圣女,亦无此德此才,而今将军如此滥杀无辜涂炭生灵,实不敢坐视不理。”
  她在荀攸面前已是对曹操自称为“妾”,却引得他更为愠怒的狂躁。
  衣袖一拂,他猛得把桌上的简牍往地面推去,“哗啦啦”得零零落落了一地。
  “孤滥杀无辜,涂炭生灵?”他努力缓了几口气,嘴角牵出冷笑,直视她亦不示弱的眼眸,“征服不了他们的心,便会反,会叛。只有斩草除根,让天下人都畏我惧我!”
  她睁大双眼,怒气与不甘席卷了所有的身心,让她无法挣脱。她死命地抠住背后的墙壁,直感觉指缝在缓缓泛出温热的血流,却冷得钻心彻骨无法呼吸。
  “可那些妇孺,那些老人都是无辜的啊。那些死去的孩子还那么小,你会遭老天降下来的报应的!妾没有做过母亲,可若是妾的孩子遭受那般痛苦,那妾必定是生不如死。”
  他的语气突然阴沉下来,眯起鹰隼般的双眸看向她:“你这是在诅咒孤?你以为孤会害怕?”
  他怒而提起笔,低头在文书上挥毫,声音像炽热燃烧的火焰般滚烫:“孤马上下令再屠一城,孤倒要看看,你所谓的报应究竟在哪里。”
  阿笙闻言愈加大惊失色。她还从没想到他竟会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慌忙踉跄着,抬腿跑到曹操跟前扯住他的衣袖。
  眼前的笔墨仿佛化成了一片片血流成河的海,波涛汹涌摇晃着她的视线,径自淹没拼命挣扎的呼吸。她什么也顾不得了,死死地抓住他手中握着的笔,生怕他落笔,便是满城的一地哀嚎。
  “不要——”她大叫着试图阻拦他,哀哀地望了一旁的荀攸一眼,后者却向她默默摇头,满脸落寞歉疚之色。
  是啊,他一个局外人又能阻止什么呢,没有人能左右曹操下定决心的事情。
  可她现在,已是不得不明知前有南墙而撞之。
  阿笙眼见着他最后一笔快要勾毕锋芒,耳边似乎又响起那月儿抱着父亲尸体时绝望的哀泣声,好像连天都塌了下来。她不能再眼睁睁看着这一幕重复发生在更多的无辜百姓身上,让曹操犯下更深更重的错误,日后若是追悔,便什么也来不及了。
  走投无路之际,阿笙倏而瞟见他腰间华丽纹饰的剑鞘。趁他还没有防备,她闭上眼心一横,“哗”得一声重重地把剑拔了出来,架在自己的脖颈上。
  “求将军收回成命!”她眼神坚定而痛苦,是不容怀疑的请求。
  他是个不会轻易改变决定的人,她又何尝不是。她在赌,赌她卞笙自己,到底有没有更改他决心的筹码。
  她握着剑柄的手稍稍加大了力度,赤红新鲜的血液一点点从被割开的皮肤间渗出,淌落,像雪地里赫然绽放的红梅,刺破瞳眸。
  她听见荀攸慌张匆忙的拦阻,若非曹操在前面站着,恐怕早已要来夺剑。
  “还望卞夫人冷静!”荀攸的声音虽是沉着,语气里透露的全是由衷的担忧。
  她却丝毫没有理会他,只是抓着剑直直地注视着曹操,带了威胁和决绝的意味。
  曹操明显怔住了,愕然地盯着她手中的剑刃,目光震惊而难以置信。她能清楚地感觉到面前人扑面而来的紧张与颤抖,两人焦灼的视线纠缠在一起,彼此不肯放开。
  空气逐渐变得灼热,却都没有让步的意思。
  她的剑已是渐渐又深了几分,滚烫的血几乎烙进身体,一寸寸撕裂他敏感脆弱的神经。
  他把那张文书缓缓拿起来,在手里揉成一团,然后撕碎。然后试探着,去夺她手里的剑。
  他终究还是对她作了让步。她敢赌,他却不敢。失去她,一切报复和祭奠都不过是空空如也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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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最近快考试周了,我这篇文要慢点写,请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