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再提
  风兮音行医几十年,不是第一次听这种话。对他而言,这句话通常都是一句废话。
  世间鲜少有他医不了的病情,只因他性格孤僻冷淡,一般人都不会轻易求到梅林,能求上梅林的必定是普通大夫治不了的疑难杂症,最后走投无路了才抱着一丝希望找到他。
  然而在他看来,这些所谓的疑难杂症根本就是胡说八道,是医者为自己的医术不精扯的借口。
  所以,每当别人问他这病还有没有得治或着还能活多久时?他都不屑于回答,最多扔下一句‘死不了’。
  可这次,他犹豫了。
  非但没有说出这三个冰冷的字,更不知该如何回答。
  并非因为宣于祁问的是那人,那个他此生都不可能不屑一顾的人......不回答纯粹是因为这个病情。
  圣宁城里那个曾帮九歌诊过脉的大夫说的没错,九歌身兼两种剧毒,脉象混乱时有时无,能活着已经是个奇迹,想要解毒,谈何容易?!
  扪心自问,风兮音此时也没有绝对把握。
  能否解此毒?要试过才知道。
  沉默良久,风兮音眸色坚定,斩钉截铁,“她不会有事。”
  清晰简短的五个字掷地有声,像是在对宣于祁说,又像是在告诉自己。
  宣于祁抬眸看了风兮音一眼,没有说话。
  无言下到一楼,风兮音不再理会宣于祁,径自朝书斋走去。
  两年前,也是这样的冬天,宣于祁曾在梅林借住过一段时间。风兮音知道他借住的目的,并没有限制他自由。那时宣于祁闲来无事就喜欢到处遛弯,不但把小楼的每个角落都逛了一遍,就连梅林里堆彻的石头都不放过,对这里的环境可谓是摸的门熟。
  此时虽然没人招呼,但想找间厢房休息还是很容易的,如果他稍稍知趣点,便知风兮音此时并没有心情理会他,可犹豫半晌,还是跟着风兮音一起进了书斋。
  “何事?”风兮音冷声问。他知宣于祁不是没眼色的人,若无要事绝不会无缘无故跟过来。
  “其实此次过来叨扰风兄,并非只是为了九歌体内的毒,”宣于祁收敛神色,开门见山道:“两年前风兄曾答应借祁墨玉珏,不知是否还算数?”
  若非九歌死而复生,宣于祁相信风兮音不会拒绝。穿越之事虽离奇,但自己是否能成功,于风兮音而言并无大碍。
  可现在情况变了,九歌回了。他不确定风兮音会不会让九歌从这个世界消失,尽管消失的方式听起来匪夷所思。
  “你都准备好了?”果然,风兮音闻言先是眉心一拧,诧异闪过之后,语气十分清厉。
  宣于祁郑重点头,如实说:“预计明年三月,具体日子我还没确定,但只要有墨玉珏在手,等到恰当的时间在恰当的地点,就能打开时空之门,回到我们那个时代。”
  我们?
  风兮音目中闪过一丝微妙之色,迟疑片刻,淡淡地抿唇,“不是还要个匣子?”
  “找到了。”宣于祁简单答了一句,没有说是怎么找到的,他猜风兮音也不会过问。
  风兮音确实没再深问,漠然走到书架前找出一本古朴的医书,一边翻阅一边泠然道:“当务之急是九歌体内的毒,此事解毒后再议。”
  “如果解不了呢!”宣于祁道:“风兄,我相信你医术卓绝,能治天下名医所不能治,但生老病死乃世间常态。九歌体内的毒能解固然是好,若不能解,这何尝不是一条违背人间法则的退路。舍去病体,灵魂归位,她仍然记得这里的人,记得这里发生的一切。”
  风兮音眸光一顿,修长的手指落在翻开的书页上,停滞许久,缓缓道:“我会解开她体内的毒,届时去留随意。”
  话已出口,以风兮音孤傲的性格,便不会再反悔。宣于祁放心了,抬手一礼,端雅道:“多谢风兄。”
  言罢便不再滞留,转身飘然离去。
  九歌这一睡又是好几天,昏睡的第三天茯苓回了。
  从宿月宫满门被灭,几乎所有与九歌相熟的人都猜到是她所为时,风兮音便回到梅林,像以前一样不过问也不派人追查九歌的下落。
  他不查茯苓急啊。茯苓心思灵巧,对公子的心事一清二楚,可公子的性情从来都不是偏执主动型,只好她代劳了。
  琅琊谷的势力都在公子手中,公子不下令,茯苓便叫不动人,只好独自一人寻找。她借着下山出诊的机会四处打探九歌的下落。当看到各地官府张贴的通缉令时,她立即传信给浮生让他告知公子,希望公子能派人抢在朝廷之前找到九歌姑娘。
  可浮生回信息说,公子看完信后无动于衷。
  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茯苓敢肯定,公子对九歌姑娘有着非比寻常的情愫。
  可让人不解的是,九歌姑娘活着时,公子漠不关心。人死了,他不惜冒着性命危险亲下悬崖寻找。等人死而复生,他又开始不闻不问了......
  饶是跟随风兮音多年,但这下茯苓也看不懂公子的心思了。
  直到几日前浮生传信:公子命尔速回。
  茯苓不明所以,匆匆赶回梅林,不费吹灰之力就见到她最近几个月四处寻觅之人,尚且来不及替公子高兴,立刻又被告知九歌姑娘身中奇毒。
  她本身就精通医术,仔细一号脉便知九歌姑娘中毒之深。
  “茯苓姑娘,怎么样?九歌体内之毒可有解?”
  茯苓刚和风兮音商议完解毒之事,正准备去丹房制药,便见宣于祁从梅树下的那方石桌前走来,月光在他身后,流银泻辉,撒满了那及肩短发,照亮他半边温雅容颜。
  “不好解。”茯苓知道公子是不可能与别人细说九歌姑娘的病情,所以祁公子会过来问她。
  “九歌姑娘所中之毒世间罕见,而且两种毒素的毒性十分迥异,几乎是一阴一阳才得以相互克制,虽然两种毒性相当,达成了短暂的平衡,但却不利于我们用药。若是先用阳刚药物压制阴性毒素,会立刻激发九歌姑娘体内的阳性毒素,反之阴性毒素扩增。”
  宣于祁皱眉,“也就是说,不管先解那个毒,都会导致九歌体内毒性失衡.而只要失去一种毒素,另一种毒素便会马上反噬......”
  “是这个理,”茯苓看一眼宣于祁,忧心道:“听公子说你用兔子求证过,兔子沾到九歌姑娘的血很快就死了,这还只是一点血,九歌姑娘现在浑身都是毒,而且早已深入五脏六腑,一旦失去平衡,只怕比兔子更快。”
  宣于祁思忖须臾,犹疑道:“如果把两种毒当成一种毒,一起解呢?”
  茯苓笑,“祁公子所言不错,公子这几天研究的便是这种法子,尝试练制中和药物、以汤炙之术排出九歌姑娘体内双毒。”
  “那就有劳姑娘了。”既然想知道的都了解了,宣于祁便不再耽误茯苓去制药,侧身让开去丹房的路,
  茯苓抿唇一笑,从他身前走过,等背对宣于祁时,眉眼处浮现浓浓的愁容。
  道理虽是这样,可想要解毒岂是这么容易。
  先不说中和药物不好调制,就算调制出来,药性也不会太烈。可九歌姑娘体内是两种极度之毒、且立竿见影,温良的药物只怕不会太管用......
  这还只是其一。
  退一万步说,毒素真解了又能怎样?刚说了,九歌姑娘体内的奇毒早已深入五脏六腑,强行驱毒不免伤及经脉,不巧的是她经脉之前本就被人打断过一次,好容易恢复又接二连三的劳损重伤......这次真的是毒解了,也非寿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