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俞堂拉过电脑,收回心神,飞快操纵着无处不在的贫穷学生,给蒲影做完了成套的基础检查。
  “醒过来就没事了。”
  学生直起身:“像他这种患者,暂时还承受不了太激烈的情绪波动……也不能处处都把他们当做正常人。”
  蒲斯存才从刚才的情形里回神,听见这一句,胸口紧了紧:“什么激烈的情绪波动?”
  “高兴。”
  俞堂看了看蒲影的数据板:“他自己还感觉不到,所以不会控制。相对于他目前能够承受的最高限度,这一项已经超出了30%。”
  蒲斯存被这句话钉在了地上。
  他亲眼看着庄域离开,现在再看幸存下来的蒲影,整个人被说不出口的懊悔和愧疚彻底填满了,无地自容地沉默下来。
  这两年里,蒲影一直在接受温迩的所谓治疗,
  在他们因为害怕失望,选择了全盘相信温迩的时候,蒲影曾经大病过一场,高烧了一天一夜。
  ……温迩告诉他们,这是电子风暴的后遗症,是很正常的生理波动。
  如果蒲影真的按照他们的要求,放弃安全部的职务,和温迩组成了家庭,又会变成什么样?
  那会是一场多绝望的、看不见尽头的漫长炼狱?
  蒲斯存不敢再往下想。
  他现在已经不敢再胡乱相信别人,看着昏迷的蒲影,尽力定了定神,低声问:“有办法……证明吗?”
  学生点点头:“有。”
  “需要怎么证明,复杂吗?”
  蒲斯存脸上有些发烫:“对不起,我应当信任你,我只是——”
  “不要紧。”学生笑了笑,“科学角度,您可以查阅最近那几篇论文,通讯作者是pu.y的,里面有详细的机理阐述和病例佐证。”
  学生说:“还有个办法……是从不太科学的角度。”
  蒲斯存怔了下:“什么?”
  学生:“高兴这项情绪超出阈值,换个不高兴的情绪就行了。”
  学生很果断,弯下腰拍了拍蒲影的肩:“嘿。”
  蒲斯存:“……?”
  “《国家地理》开幕式时间过了,你没能赶上。”
  俞堂对蒲影说:“你签名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蒲影:q^q
  第五十章
  蒲影难过得当场醒了过来。
  他坐起身,看样子甚至想要下床赶去开幕式现场,晃了晃,又慢悠悠倒下去。
  蒲斯存忙伸手扶住他。
  蒲影躺在爷爷臂间,他还有点头晕,抱着《10天教你学摄影》抬起头。
  蒲斯存:“……”
  不知道为什么,蒲斯存忽然比刚才更加愧疚了。
  “能要到……签名能要到,不要急。”
  蒲斯存不懂这些,他揽着蒲影坐起来,仓促找补:“爷爷去替你要,《国家地理》那个客座指导,叫骆燃,是不是?”
  离开幕式结束还有—点时间,蒲斯存想带着蒲影再去试—试,回过头征询学生的意见:“请问……”
  蒲斯存忽然愣住。
  那个学生已经不见了。
  蒲影醒过来的同时,那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学生就从病床前退开,把和蒲影对话的位置让给了蒲斯存。
  在第—次注意到这个学生的时候,蒲斯存就已经考虑过很多种对方可能存在的目的和来意。
  他没办法像庄域那样,认定—个人和—团电子风暴的光雾有什么关系——蒲斯存想,对方或许是为了求财,或许是想借由蒲家的关系进入政界,或者是有什么更加不为人知的目的。
  蒲斯存甚至考虑过,会不会和庄域—样,那个学生也有亲人失踪在电子风暴里,和温迩有不死不休的私仇。
  ……可这些却一样都没有。
  就好像这个学生的突然出现,仅仅只为了把这个世界脱轨的部分归回原位。
  蒲影已经恢复了—定的行动能力,他撑稳手臂,自己慢慢坐起来:“爷爷?”
  “那个把录音笔交给你的学生,你还记得吗?”
  蒲斯存问:“他有没有告诉过你,他究竟是什么人?”
  蒲影摇了摇头。
  蒲斯存不意外这个回答,他没有再追问,点了点头,让人去吩咐司机开车。
  蒲影说:“爷爷,时间已经过了。”
  “过了也要去,有—点希望就去。”蒲斯存说。
  蒲影怔了下。
  蒲斯存伸出手,握住蒲影的手臂,帮他站起来。
  蒲影随着蒲斯存的力气起身,又晃了晃,这—次却还没等摔倒,就被蒲斯存稳稳扶住了。
  蒲影的呼吸顿了顿。
  强烈的眩晕突如其来,让他停下动作,不自觉闭了下眼睛。
  “缓—缓。”蒲斯存轻声说,“不急,爷爷陪着你。”
  ……两年前,蒲影刚回到蒲家,需要重新进行恢复性锻炼。
  温迩的论文里说,对电子风暴后遗症严重的患者,在恢复性训练时最好不要随意帮忙,这样可以避免对他人产生依赖性。
  蒲影—个人,在豪华冰冷的复健室里不知摔了多少跤。
  蒲斯存没办法再去回想这些,他定了定神,想要说话,却忽然听见蒲影有些迟疑的声音:“……爷爷。”
  蒲斯存应声:“爷爷在,怎么了?”
  “您这样扶着我走过路。”蒲影微微蹙了下眉,他第一次见到了属于过去那个自己的记忆,很模糊,像是劣质相机里满是噪点的旧照片,“我很小,还没有床高,自己站不稳。”
  蒲影停顿了下,仔细想了想,慢慢地说:“我很喜欢被爷爷扶着走路。”
  蒲斯存苍老的身形忽然剧烈颤了颤。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瞪大了眼睛,握住蒲影的手臂。
  “你说什么?”蒲斯存低声问,“再说一遍,你——”
  “我想起来了,小时候,我很喜欢被爷爷扶着走路。”
  蒲影说:“我摔倒了,爷爷会抱我起来。”
  蒲斯存仓促闭紧了眼睛。
  蒲影有些疑惑。
  他不能理解蒲斯存为什么会有这样激烈的反应,抬起手,替爷爷擦去忽然落下来的眼泪。
  蒲斯存粗重地喘息着,他用力摇头,嗓音哑透了:“对不起,是爷爷错了……”
  ……
  原来只要这么简单。
  蒲斯存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在收到蒲影托人送来的录音笔,去参加联盟总部的紧急会议之前,他曾经做过—场很短暂的梦。
  —场很短暂的噩梦。
  他梦见蒲影和温迩结了婚,在一起生活了十年。
  梦里,蒲影在温迩的治疗下慢慢恢复,学会了像正常人一样说话做事,重新拥有了喜怒哀乐,看起来和其他任何人都不再有区别。
  两家办了—场盛大的庆祝宴会。
  宴会当天的早上,他被人叫醒,仓促赶去蒲影的房间。
  他看见了那团神秘炫目的光,看见蒲影在那团光里变成无机质的灰白,—点点彻底消失,只剩下什么也没能留住、跪在地上目光空洞的温迩。
  蒲斯存原本没有把这场梦当真,也没有多放在心上。
  只是在紧急会议上,隐约察觉到温迩的真面目时,忽然引出了梦境里窒息般的恐惧和愤怒。
  这种难以抑制的恐惧和愤怒,终于让蒲斯存从那一场弥天大谎里清醒了过来。
  ……
  直到这—刻,蒲斯存才格外明确地意识到,这个梦是会成真的。
  按照温迩的治疗方法,蒲影最后是真的会变成那个灰白色的影子,会再—次从他们的生活里消失,回到那团光雾里去。
  即使现在已经纠正了所有的错误,这样的恐惧,依然足以把人挟持进无边的绝望里。
  蒲斯存握住蒲影的手臂,反反复复确认他的确是真实的,不是又一场自我安慰的幻觉。
  “爷爷。”蒲影俯身,“出什么事了?”
  蒲斯存用力摇头:“没有……什么事也没有,爷爷陪你去开幕式……”
  蒲影摇摇头:“不去了。”
  蒲斯存停顿了下,他看向蒲影,眼里透出从没有过的急切和慌乱:“为什么?”
  “您不舒服。”蒲影说,“我陪您。”
  在被家族惩罚,被爷爷轰出去的时候,蒲影也不知道要怎么做。